隔壁剧组今天又吵起来了。
  这是林乐芒新戏开机第一天听到的第一句闲话，那会儿她刚塞了一口番茄炒蛋，还没咽下去。“又”这个字很有意思，起码不是第一次了，听说话人的语气也不像第二次，仿佛一件重复发生逐渐习以为常的事。
  “啊？真的吗？你听谁说的啊？”
  尽管林乐芒还不方便开口，同戏的男主演却已对这口热瓜迫不及待。那种说话的语气里散发出的极0气质，让林乐芒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恍惚在想，说不定咱们这个剧才是LGBTQIA2S+友好型。
  “真的啊，不骗人。我朋友就在隔壁组，说已经是一周内的第三次了，两个主演一场戏都拍不了，临时换配角的戏拍。”
  讲八卦的人倒是没那么兴奋，和林乐芒一样忙着刨饭吃，开机第一天的戏排得有点紧，剧组休息时间不长。可是显然有人听上头了，八卦能当饭吃。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的就是万宇晴，万姐那个剧组吧，在拍电影那个。天呐，竟然敢和万姐吵架哦，这个对手戏演员谁啊，胆子好大。你是说第三次了吗，居然还没开掉啊，什么身份呢~”
  听着男主演说话，林乐芒觉得刚咽下的那口茄子有点齁，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柠檬水，她清了清嗓子，结果围着小桌子坐着的众人以为她要接着说，于是七八双眼睛眨巴着把她盯着。林乐芒愣了下，可惜这会儿娜娜不在旁边，她只好故作温良地开口：“对手戏的刚好是和我同属的陈糖，还不错的一个唱跳歌手，大家可能知道。”
  周围响起了一片拖长的应和声，还有不知道谁在吧唧嘴。
  林乐芒顿了顿，想着反正都说到这里了，接着讲道：“我觉得或许是有些夸张了，可能是创作意见不合争论了几句吧，传出来就变成吵架了。毕竟万老师对于拍戏的态度，大家基本都是知道的，不可能那么失控的……吧”
  讲到最后，林乐芒的气禁不住虚了一点，她想到或许这就是王宥倩刚刚和她发消息说晚上会到影视基地来的原因，果然不会是因为顾虑着自己。
  “陈糖我知道啊，爱豆嘛。”
  男主演念出那两个字时的语调比刚才更轻挑，显而易见的轻蔑，林乐芒瞧着他，却想着这个人上个月好像还出了张EP，明明从来没学过唱歌而且扯着嗓子唱歌像乌鸦一样难听，还想吃一口歌手的饭，反倒是鄙视爱豆出身的艺人时和演员们贴得紧紧的，“好像和小芒妹妹你是好朋友吧，闺蜜，对不对？”
  很显然，这个男主演对林乐芒的轻视也是摆在面上的，底气可能在于演过一个不温不火的耽改剧。每次他喊小芒妹妹那四个字时，林乐芒恨不得把他的嘴打上个结，她实在是没遇到过一个男演员，下戏的时候是最尖酸刻薄的gay，演戏的时候是煎三天三夜也煎不干油的直男，上午那场暧昧戏里她看着这位的戏，心里想的只有，粉丝能不能喜欢点好的。
  如果她也可以和对手戏演员大吵一架就好了。
  林乐芒放下手中的碗筷，依旧笑得温和：“是啊，就像我和秦哥也是好闺蜜一样。”
  看见男主演的脸色僵了僵，林乐芒觉得自己这顿饭吃饱了，装好环保筷起身走开。回到她的休息椅边上，娜娜正坐在小凳子上拿着排戏的日程表圈圈画画，见她回来就连忙拉着她说夜戏的安排。
  “……所以今天预计晚上十点半左右下戏。明上午不用太早。”
  “知道啦~”
  一边翻着包里的洗漱工具，林乐芒一边回应，等到把洗漱包拿到手里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娜娜，“糖糖和晴姐她们那个电影剧组也是住在咱们住的酒店，对不对？她们今天是在片场吗？”
  “这个，我，我不知道……”
  娜娜不仅结巴了，回答的声音还越来越小，像是生怕林乐芒没发现她在心虚。
  “不会是王总让你尽量少和我说隔壁剧组的消息吧？”
  林乐芒笑了笑，虽然是问句，但她知道大概就是如此，果然，她看到娜娜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可王宥倩的目的在哪里呢？同在一个摄影基地的剧组互相之间知道一些消息很正常，大家闲来无事不就只有聊聊隔壁的八卦，就和在公司里聊聊隔壁部门的八卦一样正常，为什么会特别叮嘱自己的助理？她心中对于这个电影的不安更增加了一分，就算一切的开端只是一场看似偶然的意外，但后续的发展如同一个缜密周详、思虑已久的计划。想到这里，林乐芒不由得对于传言里陈糖的那些态度更焦虑了几分。
  陈糖这会儿正躺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窗帘拉着，灯也没开，她就那么平躺在那里盯着昏暗的吊顶，身上还穿着片场的戏服。她在万宇晴甩手说完“晚些再拍吧”之后，直接摔门而出，连公司派来跟着她的片场助理都没敢跟上去劝，毕竟在片场亲身经历了那五分钟的人的耳朵里，万宇晴说的一大串点评犀利的话，尽管对象是演技糟糕的陈糖也显得有些过分了。
  出门吹吹风冷静一下也好。
  大多数工作人员这样想了，所以没人知道陈糖冲出摄影棚后直接开着车回了酒店。
  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机一直亮着，短信和来电源源不断，屏幕灯的光映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陈糖都看到了，但她不想管。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愤怒，不单单是对万宇晴的愤怒，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当然令人厌恶，但她更生气的是自己，挫败只是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多么不值得别人寄予的期待。或许有人会因此哭泣，可陈糖知道这不是难过，这是一种本不该如此的怒火，她需要从中抓住什么。
  要抓住什么呢？
  突然房门被敲响了，不是节奏均匀、礼貌和善的三下，是急促的五下，停顿了两秒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这个敲门声，陈糖便猜到了是谁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她起身去开了门。
  果然，万宇晴站在那里，里面的戏服没有换下，罩了一件外套，唯独口红换成了和剧中人截然不同的正红色，是属于万宇晴自己的颜色。大概是没想到陈糖这么轻易地开了门，她的眉梢跳了跳，唇上的笑不再像刚才片场里那么刻薄，带着一丝玩味：“既然开门了，那就聊聊吧。”
  陈糖没有吭声，让出了一人宽的距离默许对方走进门里，万宇晴熟稔地在墙上找到了房灯的开关，骤然亮起的光芒刺得陈糖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对方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室内的沙发上坐下，抬着手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戏服尽量不要带出片场，知道吗？万一皱了破了，会给服装组和道具组增加许多工作。”
  “你穿的不也是戏服吗？”
  “我说了，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
  陈糖朝屋子中央走了几步，在离沙发还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上去没有再靠近些的意思，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居高临下俯视的防御姿态。万宇晴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靠在沙发靠垫上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对你呢，当然很不满意，不过我承认刚才在片场，我说的话有些夸张。目的也是在于逼你自己退出这个项目。其实你本来更喜欢也更适合舞台表演的，没必要在片场这么耗费时间。虽然这俩年好像演戏是你们这群流量爱豆喜欢选择的路子，所谓内娱缺舞台什么的，那你也没必要选一部电影，市场上多的是古偶现偶，演起来又轻松，都比这个电影好。你退出了，对我好，对你自己也好。”
  陈糖听到最后甚至笑了起来：“万老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选什么就选什么。我要是自己可以决定，你一早都不会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这里。”
  “OKOK，我懂。‘公司不好’，是这个意思，是吗？你们好像总是一副被公司控制、被资本怎么了的样子，包括你们的那些粉丝也是。但想想看，北视这么大的公司，多的是机会，要比那些没能被大公司签下来的人好多了吧。”
  “少特么‘你们’‘你们’的！真的是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多看不起其他人一样！”
  这下把陈糖惹急了，她猛地向前踏了两步，手臂唰地放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身后的房门，音量回到了刚才在片场的样子，“万老师扪心自问，自己一点没靠着爸妈吗？”
  “我说了，让你不要把戏服弄皱了。”
  话虽然戳中了万宇晴那人人皆知的禁忌，但她只是从沙发上站起身，伸手把陈糖扭在身后的手拍了下去，她的语气放缓，声音一改刚才戏谑的样子，冷了几分，“我从来没说过我不靠爸妈，他们毕竟我爸妈，我凭什么不靠呢？你到底能不能动动脑子，我是在说让你学会利用资源，没让你演什么孤胆英雄。”
  没接收到预料之中的反应，陈糖的气鼓到一半有点使不上劲，像是漏气的皮球砸在地上后没能弹起来：“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哇，你是真没脑子吗？你现在的选择要么是退出这部电影，那对你我都皆大欢喜。可是，既然你拒绝不了这部电影，只能继续演下去，尽管我们俩都难受，但你不如把它当作你喜欢的东西，好好琢磨。这是个好机会，这样的话你应该听过无数遍了，你听进去了吗？我在片场说你说得重了，但哪一句不是对你有用的，你又能听进去吗？”
  万宇晴发誓自己很久没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话了，她看着面前女孩一脸惊讶和疑惑的表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说，再怎么努力，都够不上演员的资格吗？”
  “哦你倒是把骂你的话听进去了。好吧，那我重新说，你再怎么努力都够不上好演员的资格。可是当个一般演员还是可以的。非演员和一般演员之间的差距没有很大。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出来，虽然说是双女主，但其实在剧本的阶段，我就让编剧团队把戏剧的重心放在我的角色上了，你只要顺利做好一个搭戏的人，不算特别难的事。”
  说到这里，万宇晴摸出手机来看了下时间，然后对她说，“好好想想吧。其实也没有别的可选。你之前参加那档选秀节目的过程太顺利了，你们公司连受挫折再成长的剧本都没给你写。你自尊心强不是坏事，但自尊心强到总是会恼羞成怒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陈糖摸了摸鼻子，她的脑子里正在飞速跑过很多王总曾给她说过关于万宇晴的话，又突然响起某次林乐芒对她说，别把王宥倩说的每句话当真。好像姐姐是对的，至少万宇晴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变得复杂起来。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了。”
  万宇晴好似满意地笑了笑，她起身离开，快走到门厅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陈糖说：“你对我的评价倒没必要改观，说实话，今天要不是收到了爱管闲事的人的消息，我也不会来这里。毕竟，我喜欢别人欠我人情。”
  她说着还晃了两下亮着的手机屏幕，可惜陈糖没来得及看清那上面亮着的头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