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作者:三愿大人      更新:2024-01-13 07:50      字数:3965
  撂下这句话后,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乌蛮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头看向处铎,处铎则站在树影下,凝视王上离去的背影,神态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舒明悦和亲北狄,刚好一年。
  小公主爱漂亮,恨不得一日一套衣裙,但无论衣衫怎么换,穿着打扮仍然是中原样式,与北狄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虞逻平时不大干涉她穿着,反正,好看就行了。
  这日,还没到牙帐,虞逻遥遥地便瞧见他的小公主穿着一身银红色的广袖长裙,衣衫料薄,随风翩跹,与初探绿的草原相得益彰。
  因为冷,身上披了一件素白色忍冬纹斗篷,脖领处围了一圈雪白绒毛,衬得脸蛋巴掌大,唇红齿白,愈发明艳。
  其实那个时候,在中原腹地已经开始流行起穿窄袖圆领或翻领的袍衫,可她自从嫁给他之后,竟然一次都不肯穿。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提醒他,她是中原公主?
  虞逻脸色阴沉地翻身下马。
  舒明悦听见后面的声音,扭头看去,瞧见是虞逻,眉眼一弯,道:“可汗回来——”
  话未说完,她被他猛地拽住了手腕,拖进内帐里,步子一踉跄,险些站不稳。
  惊魂未定时,便见虞逻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衣服脱了!”
  舒明悦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
  她好像真的被他吓到了,一双乌黑眼眸睁得圆圆,睫羽不安轻颤,屏气慑息的模样,满是防备不安。
  虞逻喉咙一滚,心中烦躁愈甚,忽地撇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帐子开了又关,冷风打着旋吹进来。
  被留在原地的舒明悦一脸莫名,刚才那叫她脱衣服的架势,显然不是想做那种事,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蹙了眉尖,实在不明所以。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敦煌出事了。
  而且出事的人她也熟悉,是她少时玩伴,裴道韫。
  再瞅一眼身上广袖罗裙,舒明悦还有何不明白,虞逻又迁怒了。她吐出一口气,恨不得立刻飞到长安锤爆姬不黩的狗头,一天到晚,就不能安分点吗!?
  还有虞逻那个喜怒无常的狗东西,是她派裴道韫去的敦煌吗!?是她和北狄兵士动的手吗!?
  阿婵一脸担忧地看向舒明悦,取下她身上的斗篷,轻声道:“殿下,此事莫要管了,只当不知罢。”
  她是舒明悦的乳娘,把小姑娘当成了亲生女儿疼爱,才不想管什么敦煌,什么裴道韫,只要她的小殿下安然无恙,比什么都好。
  舒明悦却摇了摇头,吩咐道:“把我那套日前做的那套红色胡裙拿出来。”
  她自问没能力去左右两国国事,但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更何况裴道韫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舒明悦罕见地换了一身窄袖圆领的胡裙,乌发绕着珠玉编成小辫垂在胸前,玉带系细腰,桃红色裙摆坠到纤细小腿肚处,往下一双乌黑翘头长靴。
  她身段好,雪肌如玉,一张娇颜灿若春华,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然而三叩可汗牙帐,虞逻不见。
  草原上的风很大,太阳落山之后,恍如初冬,舒明悦站在牙帐外,手指都冻僵了,气得咬唇跺脚,真当她想见他吗?这个狗东西!
  牙帐内。
  虞逻拎了一本亟待批阅的文书,已经半刻钟没有看进去,舒明悦已经能影响他决策的这个认知,让他又惊又怒。
  他好像对她不止是可有可无的宠爱了。
  可是外面的风似乎很大,呼啸作响。
  虞逻忍不住,偏头瞥了眼帘子,闭了闭眼道:“让她进来!”
  往日可不见她如此好耐心,也不知打得什么心思。虞逻靠在椅子上,嘲弄一笑,却在她进来之前,坐直了身子提笔沾墨,一副批阅文书的忙碌模样。
  他头也不抬,漠然道:“你来做什么?说了我今日事忙!无事就退下吧!”
  舒明悦微微一笑,在他桌案对面坐下,轻声关切道:“可汗真厉害,批了三个时辰奏折,一刻不歇,忙坏了吧?累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虞逻闻言,顿时脸色一沉。
  他发现了,小公主每次心中生恼,就特别爱模仿他的语调,不禁撇嘴嗤笑一声,摔笔抬头,想用震怒威慑她,却瞧清她妆扮的一瞬,神情一怔。
  舒明悦眼眸轻轻一眨,“可汗?”
  虞逻回过神,嘴角抽了下,淡淡别开视线,忽地轻笑,旋即又神色冷厉,“倒水!”
  舒明悦哦了一声,倒一大杯凉茶递给他,她手指纤细白皙,与瓷白的茶杯一衬,竟不知是哪个更白腻些。
  虞逻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那沁凉的茶水稍微冲散了心底些许的惊怒和烦躁。
  舒明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汗,方才我在处铎将军那里听说,有一队来往长安的商客在敦煌与可汗的兵士起了冲突,现在一行人被扣押在大牢里。”
  虞逻不出所料,神色淡淡,“你想说什么?”
  舒明悦双手托腮,朝他一笑,“我代可汗去与巽朝谈判呀。”
  “代我去谈判?”虞逻身子往后靠,扯了下唇角,撩起眼皮看她,用一种十分讥嘲的语气道:“以我妻子的身份,还是中原公主的身份?”
  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舒明悦心中微恼,不开心地咬了下唇,小声道:“自然两者都是。”
  巽朝是她舅舅,她的父母兄长,一城一池,一兵一卒,呕心沥血才打下来的江山。她看它高楼起,看它开太平,却不能眼睁睁见它楼塌了。
  虞逻冷冷地看着她。
  舒明悦大着胆,直视他黝黑深邃的眼眸,慢慢道:“可汗有所不知,那路商队隶属于宁国公府裴家,领首之人乃是老宁国公的九儿子,四品忠武将军裴道韫,宁国公裴家乃是开国功勋之一,若是处理不好,定会掀起两国祸事。”
  虞逻不置可否,眼里的暗色更深浓了些,淡淡讽笑,“那又如何?”
  听听这个语气!
  舒明悦气得胸口一堵,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走到他旁边,坐在他腿上,环着他胳膊轻声道:“我知道可汗英勇,麾下有兵士数十万,可凉州一旦起战事,国税便少了一大进项。姬不黩正愁没有理由夺回……”
  虞逻倏地偏头,沉冷盯她。
  舒明悦声音一滞,在他冰冷的眼神中,乖乖改口安抚道:“正愁没有理由抢走凉州……”
  抢走,抢走,是姬不黩要抢走你的凉州,行了吧!!心里的小人止不住的恼恼叫嚣。
  然而舒明悦娇面上还带着一抹笑意,坐在他腿上,用一种轻缓的语调道:“这次谈判不妥,岂不是给了姬不黩发兵的借口?凉州但凡有战事,无论可汗赢了还是败了,都对北狄有害无利,不是吗?”
  北狄是雍凉守方,对于守方而言,自然无战最好。
  虞逻靠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手臂环起搭在她腰上,握纤细柔韧的腰肢,并没有说话。
  他微拧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明悦继续道:“我知道可汗恼恨那些人动武,要取他们性命给子民交代,若是可汗让步,不止威名受损,也是低人一头,既然如此,由我与巽朝谈判岂不正好?即便有人不满,也是一句可汗宠爱我罢了。”
  虞逻闻言,轻扯了下唇角,淡淡看着远方,依旧没有说话。
  舒明悦抿唇,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他小腹,“说话呀。”
  虞逻低笑了声,终于有了动静,偏头定定看她,手指随意勾起她一缕小辫子,皮笑肉不笑道:“我该欣慰小公主会替我着想了吧?”
  舒明悦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往后避开,小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替可汗着想……”
  虞逻看她,慢慢眯起黝黑眼眸,冷不丁道:“你是为了裴道韫吧?”
  他那个九弟,哦不,小舅舅,可是在小公主和亲他不久就送了十几马车的嫁妆过来,要说没有私情,敢信?
  当然,小公主不知道此事,他把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
  舒明悦闻言,一双乌黑眼眸睁得圆溜溜,神情惊诧极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毕竟她与裴道韫一起在宣徽殿上了六年学,虞逻只消调查她往事便能知道。
  握在她腰肢上的力道猛然收紧,舒明悦嘶了一声,吃痛,意识是地去掰他手,就见他神色阴阴沉沉,“你和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舒明悦觉得自己快被勒死了,两只手去掰他胳膊,恼怒道:“你松手!别掐我了!”
  虞逻冷笑一声,抵着她后腰上的手掌猛地用力,一把将人摁在胸膛上,面无表情地看她,用一种冷漠阴森的语气问:“既然无关系,为何让我饶他性命?”
  舒明悦一愣,两只手呆呆地撑在胸膛上,被他神奇的脑子震惊了。
  再见他一副质问的模样,一个头两个大。
  她吐出一口气,抿下唇,轻声解释道:“我方才对可汗所言,并未为了裴道韫一人。不瞒可汗,我的确与裴道韫相识,少时曾学堂一起上过六年学,但仅此而已!”
  六年?虞逻捕捉到了关键字,神色不善地凝视她,待意识到自己心底那股熊熊燃烧的嫉妒之意几乎要将理智淹没时,不由地烦躁别开视线。
  “杀了。”他漠声道。
  舒明悦惊愕,“什么?”
  虞逻神色淡淡,“那些人,我都杀了,包括裴道韫,头颅已经送去长安了。”
  “你胡说!”舒明悦气急,两手攥着他肩膀衣裳,声音气得发颤,勉强维持着理智,“你若真将他们都杀了,就不会放我进来,也不会听我说那些话!”
  虞逻脸色一黑,有时候,小妻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扯唇笑了下,微敛眼眸,漫不经心问:“我若杀了,你当如何?”
  舒明悦浑身一僵,如坠寒窟,他若杀了,她当如何?
  仿佛一道惊雷自脑海里劈过,她呆若木鸡,坐在他腿上没了动静。
  良久的沉默中,虞逻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忽然偏过头,抬手掐起她下巴,一双眸子冷漠,“这一次,我会放了他们。”
  他指腹在她细嫩肌肤上摩挲,低声道:“小公主,你既已嫁我,便是我妻,若是想不明白,我立刻送你回长安去!”
  “什、什么?”舒明悦一呆。
  虞逻本以为会威慑住她,结果,他眼睁睁地瞧见小公主的眼睛亮了一下。
  “……”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乌黑杏眼轻轻眨,咬了唇,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偏偏又不敢,便用一种犹豫又渴望的眼神看他。
  虞逻心口堵得不能再堵,仿佛升起了一抹压制不住的邪火,手指猛地捏着她脸颊往前拉,低下头去狠咬一口。
  舒明悦吃痛,呜咽了一声,张口反咬于他,又伸手揪他头发。
  虞逻嘶了一声,松开嘴,两只黝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
  他神情阴鸷,咬牙切齿道:“别痴心妄想了!你既已嫁我,无论生死都是我妻,就待在北狄,哪也别想去!”
  舒明悦一抬头,就撞入了他几乎可以称得上狰狞的神色,吓得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