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作者:听风起云落      更新:2024-01-13 14:35      字数:6110
  送走了人,廷牧回来禀话,刚到门口,忙止了步子一个趔趄又退了出去,捂着眼道:“主子,奴才什么也没瞅着哈。”
  允淑搡搡他,“你不是还起着烧的?收敛些,这是正厅,人来人往的,你这么,一会儿要收不住了。”
  第105章 他抵在她肩头,轻啄她白皙……
  他抵在她肩头, 轻啄她白皙的颈子,嗓音透着压抑的喑哑,“收不住便不收, 他们有分寸,不会进来打扰我们的。”
  唉,这怎么能成?他现下拖着病身子,太过放纵会病上加病。
  她本能的为他想,倒吸一口气,问他,“方才烧的厉害,这会儿头不疼?也不晕得慌么?”
  “不管了,沾上你就像沾上毒药。”他撑手就过来解她衣带。
  允淑觉得他有时候着实幼稚的有些可笑,这样不管不顾的,哪里还是那个人人见了打怵的司礼监掌印。
  她攀上他, 劝解, “你听话儿,现在不成,你得, 起来去把药吃了,廷牧请太医来瞧了么?可是受凉?”
  他给她把手压下,无奈揉揉眉心子,随手捏过来小叶紫檀沙壶, 分了两个瓷杯倒上茶水, 递给允淑一杯,随口道:“风寒罢了,歇两日就好。昨儿你同徐家姑娘在青绮门吃过酒,去了福王府上, 回来还没同我说是个什么境况,就因你二姐姐投井的事儿人都懵了,是我大意,早该知道福王会伺机寻事儿的。”
  允淑握着茶杯,睁大眼睛巴巴看他,“我…...有桩事你听了莫生气,昨儿我去见过二姐姐了,彼时她还巴着我能把她救出来的,总觉得突然投井这事儿是有蹊跷的,那徐大姑娘可疑。再有,从农庄子回城后,我便直奔福王府,当时福王爷见了我很是客气,且并没有蛮横,我所说的话儿,他也都一一应承了,我没想今儿一早,惊动尚书令到家里来兴师问罪。”
  他恹恹的把茶喝尽,盏子扣在桌上,闭目养会子神,略笑了笑,有些想法实在出格,可也未必不是,世上万物生长,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真如佛偈上讲的,人有前世今生,那这倒是桩有意思的事情。
  徐寿娘同徐长生,若就是同一个人呢?
  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即便是他异想天开,徐寿娘只是徐寿娘,那也是帮了他大忙,现成的人做何不用?
  长生姑娘的事儿,让他和庭降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如今有个人能替代,他从中牵牵线,自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
  至于福王手底下的户部和度支使,也不急于一时收回来,官家要银子,盐务这边才是真正的大头,只不过官家深谋远虑,当初留着寿王不杀,关在天牢里就是为了清除余党,现如今寿王的余党清干净了,也是时候该送寿王爷登天了,这福王还得慢慢耗,朝廷要大换血,总得生出些由头,等把福王耗到憋不住了,自然会出岔子叫他有机会下手。
  允淑瞧他也不说话,轻轻捏他脸,“你倒说句话儿的?是突然又难受了?那也别搁这儿睡着了,我扶你回房歇着罢。”
  他一把拉她趴在自己怀里,做个禁声的手势,“别说话,我在想事儿,明儿你同我去太真观一趟罢。”
  她也不晓得突然说要去太真观做什么,趴在他胸口,怕动弹一下就压着他,整个人僵僵的,也不敢再吵他,便就没问。
  歇了一晚,次日艳阳高照,云大片大片窝在天边上,像草原上赶跑的羊群。
  冯玄畅精神头好了许多,用过汤药准备动身,允淑担心路上凉再受了风寒,给他多穿了两件厚衣裳,看起来有些臃肿笨拙。
  廷牧捂着嘴没好意思说,只是出府门的时候,守门的锦衣卫们像见了奇景似的,不停搓眼,生怕认错了人。
  他回头瞥一眼撑着脖子往他身上瞅的几个人,轻咳两声,“怕冷,不行?眼珠子都瞪那么大做什么?”
  几个人忙摇头,也不敢再看了,低着头拱手,齐声道:“这几日确然是天冷,主子穿厚些属下们才放心。”
  允淑过来扶他,道一声,“该走了。”
  玉真观是长安城为数不多有排场的道观,往来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除了领受香火还做一样别的生意,专门供搁置牌位的祠堂,谁家有钱,便能从玉真观买下一个有面儿的祠堂,供奉家中先去的祖宗,将牌位放在玉真观日夜受香火,日日诵经祈福。
  他带着允淑上过香,侍奉三清祖师后,穿过内堂到了个小祠堂里。
  允淑看清香案上供奉的牌位,情难自已,两行热泪刷的就淌下来,噗通往蒲团上一跪。
  上写的是父李思修之灵位,母宋氏之灵位。
  冯玄畅随她一起跪下来,往火盆里添两张纸钱,沉声道:“你父亲和母亲我已经找了风水宝地安葬,牌位供奉在玉真观好些年了,一直想着带你过来祭拜来的,只是事儿太多,全都耽误了,眼下咱们成了亲,以后逢年过节就来祭拜一回罢。”
  允淑心里觉得亏欠,这么多年,她都没想着能给父亲母亲置办个牌位供奉,倒是他全都给操持了,都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
  她实在是个不孝的女儿。
  他拍拍她,“赶明儿你把你二姐姐的牌位也供奉在这儿罢,她的身份进不了沈家家祠,如今没了,你想把她接回李家,便搁置在这里一同受香火,愿她来生做个好人,能善待身边所有的人,尤其做个不伤害亲姊妹的人。”
  允淑嗯声,好不容易止了哭声,去抹眼泪,哽咽着,“畅哥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他替她擦眼泪,对着她红红的眼睑吹吹,“傻子,你都是我娘子了,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宠你爱你,是我本份,你晴受着。”
  她猛点头,一边又道:“福王的事儿,你可有办法了么?”
  他再添些纸钱进火盆里,起来躬身给牌位揖礼,才拉她起来,低头看她,“你明儿到提刑司下令,去拿了户部侍郎贡赋,这个人是福王左右手,掌管金部司珍,每年从他手里流出去的钱财就以千两计,他们暗中亏空国库,把银钱挪作他用,拿到外头去生钱,凭这一项就可让贡赋人头不保,既然福王不愿意和和气气交权,只能动他的人,逼他一把了。”
  允淑不是傻子,凡事非要他说的透了才明白,听罢便立马生出威风来,眼一横,信誓旦旦的,“你且放心罢,我明儿端足了气势来,决不给你丢人。福王他想害你,我就打他措手不及,让他没时间来坑害你就是。”
  他笑,替她重新挽挽发簪,“也不用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明儿我同你一并去提刑司,给你坐镇,若是哪个敢给你气吃我自然给你出气,甭怕他们。”
  拜祭完父亲母亲,允淑心里放下桩事儿,心里也不是那么堵得慌了,拉着冯玄畅到朱雀街闲逛,顺道儿把之前为李允善盘下来的两间铺子收拾收拾。
  两个人寻常平头百姓夫妻一样,撸了袖子说干就干,清了地面的灰,又给梯/子上漆,柜面也擦了几遍,全都收拾好了,两人坐在柜面上笑,傻啦吧唧的。
  她指指墙角那块儿,兴奋道:“我们在那片儿安个软榻,再置上屏风,做生意挺辛苦的,是事儿就得亲力亲为,晚上还要对账呢,点灯熬油的,若是忙的很晚了,咱们就在店里睡。”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得准备上两样火盆哩,往后一天冷起一天了,到了夜里结冰,得把屋里头暖起来,那样才舒坦。”
  他赞成的点头,“你娇气,火笼也得备上个,回头拎着到哪都不冷,温度刚刚好。”
  她稀奇,“火笼是什么的?”
  他四下看看,方才收拾出一捆竹篾子,跳下柜面,过去随手扯几根回来,认认真真上手开始编竹篾条子,编到一半的时候,又拿个巴掌大小的陶盆放进去,继续编,没一会儿功夫,手里头就多出来个小提篮似的东西,拿她眼前晃晃,得意道:“这个,我小时候怕冷,就用这个过冬,出去玩儿的时候,会和一般大的孩子争到打架,这个里头放上炭火,能烤好些东西,红薯啊,土豆啊,烤熟了香喷喷的,也解馋。”
  允淑兴奋的接过来,搁手里看了又看,笑道:“这感情好的,可是个过冬的宝贝,畅哥哥你真厉害,什么都会的,往后咱们都不当官了,跟着你也冻不着饿不着的。”
  他揉她的头,心里也高兴,“是吧?叫你捡到我这个宝贝,可高兴?”
  她想想,不对,反驳道:“我也是个宝贝,不然红薯土豆从哪里来的?”
  他附和,“何止?还有花生呐,番石榴,一园子好吃的。”
  日头渐渐往下沉,余晖染透了半边天,像烧起来的大火,整条街都映成红彤彤的颜色。
  她歪头打量他,晚霞洒下来的光映衬在他脸上,透着股摄人的劲头,他长的好看,是那种眼尾上翘勾人的扮相,眉宇又英气不凡,就是魏晋里有名的美男子都拉过来,也不及他的好看。
  他也静静看着她,侧脸半明半暗,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柔艳的红唇透着微光,叫他忍不住就覆上去。
  一点点深入,轻轻缠绵,触感似清凉糕,软糯香甜。
  好半晌,她才喘着粗气问他,“这间铺子原本是想给二姐姐拿来做些小本生意的,眼下她人已经不在了,我想着自己收了做些什么,只是我在朝为官,为官便不可经商了,我想把它给奈奈,你觉得可行么?”
  他思量一阵儿,问她,“这些日子,你可有觉得奈奈不太对劲?”
  允淑茫然,她都快吓坏了,奈奈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
  见她一脸惶然,他叹息,“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些,我都瞧出来了,覃时和奈奈互有情意,你这个正经主子,还跟傻子一样的。”
  她纳闷,“怎么会?他们什么时候互生情愫的?这事儿,奈奈她都没同我说过半个字儿。”
  不过转而一想,这可是近来唯一一件叫她心生欢喜的事儿了。
  覃时好,覃时是锦衣卫,不是太监,又是在跟前当差的,奈奈是个有眼光的,她得回去问问,若是两个人真的郎有情妾有意,她就一拍巴掌把两个人喜事儿给定下来,
  第106章 给个理由已经很看得起他了……
  撮合一对儿是一对儿不是?
  允淑还在琢磨着回去操持奈奈和覃时的事, 福王府上就没这么太平了。
  尚书令顾明偃从冯玄畅这里吃了憋,回来同自己的妻子抱怨半天,直说这回他是耗子给猫捋胡子没事找事儿, 得罪了东厂的阎王爷,往后仕途顺不顺当两说,就怕哪天一不小心命都给搭进去。
  柳氏是个疼妹子的人,一边是自己的丈夫,这辈子的倚靠,一边是亲妹子,她总不能见死不救,抹着眼泪儿问顾明偃,“老爷,这事儿当真没法子了么?官家哪能那么狠心的,就铁了心要治福王了?”
  她年过四十, 却保养的好, 风韵犹存着,哭起来仍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顾明偃喝口闷酒,长叹一声,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的?当今官家对亲兄弟,着实不是仁慈的,寿王爷从天牢挪去东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抽筋扒皮, 挑在菜市场口上,那肉皮都直翕动,叫人瞧都不敢瞧。东厂那位主事儿的,坐在前头喝茶, 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捏着声儿不轻不重,说,让大家伙都瞧瞧,这就是刺杀官家的下场。”他仰头唏嘘,“偏提刑司那位,是人家里头的娇娘子,如今宝贝的不像话儿。”
  柳氏眉头微锁,绞着帕子咬唇,“老爷,那我妹妹可怎么办?她也实在是命苦,嫁进福王府上,白白担着个正室名头儿,福王爷又得了肥胖的病症,她就守着活寡一样,难不成,还要让她真的守寡不成?”
  顾明偃叫她说的心烦意乱,闷上两口酒不耐呵斥,“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我还想哭呢。眼见着大势已去,若我说,福王爷能看开,乖乖把手里那点钱财交给司礼监打理,尚能有个好结果,再继续这般执迷不悟,守着那点银子,寿王爷的下场就是他的榜样。”
  发牢骚总归发牢骚,人他还得去劝,毕竟福王同他还沾着亲,他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熬到如今的位子,不能因为福王这事儿,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趁着天黑,他乘一顶小轿子,不惹人眼,悄悄到了福王府上来。
  管家通禀一声,出来请他进了内房。
  内屋里头灯亮如昼,各样摆设一水儿的价值不菲,福王躺在象牙床上,费劲的招呼他坐,使唤人上茶。
  顾明偃接过茶也没喝,搁手里头转转,斟酌道:“眼下朝廷是东厂一家独大,生杀予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您可琢磨出道道来了?”
  福王笑的眯起了眼,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怕他做什么?本王同寿王可不一样,寿王看着精明的不行,其实最笨,做什么都不知道收敛,到最后狗急跳墙,竟然去逼宫,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那是自寻死路。本王从未贪赃受贿,也并未沾染半分国库的银钱,那都是底下那些贪官污吏动的歪心思,冯玄畅能怎么?本王也是被蒙蔽了啊。”
  顾明偃心里冷笑,这是骗鬼呢,底下的贪官污吏哪个不是受你支使?东厂想查多简单的事儿,人往里头一拉,随便什么刑往身上招呼,几个能撑住不老实交代的?
  这样执迷不悟,那就是自寻死路了,玩命的事儿他可是陪不起。
  规规矩矩的把茶盅放下,顾明偃站起来轻笑一声,“王爷,臣忠言逆耳,您别生气,这朝廷里头,哪怕您得罪谁,也别得罪了东厂,官家兴许不要你的命,东厂,可就不好说了。”
  福王手一挥,“尚书令,本王有法子,动不了他东厂,还动不了一个小小的提刑司么?”
  顾明偃脸黑了一大截,可见有些时候,你忠言逆耳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何苦来哉?本就是为着自家夫人舍不得妹子,倒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省的以后把他也牵扯进去,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一拱手,“王爷,该说的,臣这个做姐夫的都说了,剩下的王爷好自为之,若王爷一意孤行,臣替内子求王爷个恩典,或合离,或休书,柳家都是认了的。”
  福王狭细的目光炯炯,笑意逐渐消失,阴恻恻瞧着顾明偃,“寿王便罢了,庭瑞安那个庸才居然能登上帝位,他何德何能?简直苍天无眼,父皇是病糊涂了,才把皇位传给他,若不然,就是东厂早早勾结他给父皇下了套,父皇大限将至时,为何宫门紧闭,谁也不让进?第二天一打开宫门,庭瑞安就捧着遗诏顺顺当当成了皇帝!顾大人,你有这时间来跟我划清界限,倒不如琢磨琢磨,东厂只手遮天,你们这帮臣子往后还有无事情可做罢?”
  顾明偃握紧了拳头,闭眼,能怎么办?官家事事都指着东厂,比先帝爷更甚,如今朝官算什么?就是个笑话,明面上的摆设,他是尚书令又怎么?已经半年之久没有一件事儿经他操办,什么时候叫他回家种地,全看冯掌印的心情。
  他不想反抗吗?想啊,可是手底下空空如也,东厂有锦衣卫,有东西大营,有禁军,各个都忠心不二,还有背后纵着他只手遮天的官家,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也是纳闷了,怎么冯玄畅这样心狠手辣的阉人,竟有那么多死心塌地追随的呢?
  遑论如何,眼下以卵击石都不是明智之举,就算福王如何试探他,激他,他都铁了心不同流合污。
  卷进党争里头,搞不好就是个粉身碎骨,顾家几百口人命,不能平白无故给人做了先头军。
  他再揖礼,客客气气,“臣言尽于此,这就告辞了,福王爷,安心做个清闲王爷,好过尸骨无存呐。”
  顾明偃走后,福王咬着牙恨恨道:“无胆鼠辈,被东厂压的抬不起头来了,在我这里作威作福。”厚实的手掌砸在床头,立时吩咐下人,“去把王妃请过来。”
  福王自患上肥胖之后,多年不近女色,王妃再娇俏可人,那在福王跟前也就是个名份,人怯怯过来,坐也不敢坐,站着回话儿。
  福王瞅瞅她,这么闭月羞花的可人儿,跟在他身边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华,难免也会有些恻隐,指指杌子,温声细语道:“王妃,你坐,本王今儿叫你过来,是有事商议。”
  柳氏不敢坐,欠欠身,战战兢兢回,“王爷您有事儿吩咐,奴都听着呢,无一敢不从的。”
  福王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儿,头前司礼监掌印冯玄畅,不是新婚燕尔才娶了新妇么,咱们王府也没送上份贺礼,你明儿去掌印府上去道贺一番罢,替我送些贺礼去,那李提刑虽说是朝官儿,可同你一样都是妇人,你同她坐坐认识认识,处好了关系回来见我。”
  柳氏哎一声,蹲身揖礼,也不敢多说话,就退了。
  回了房,掩面而泣,人在王府身不由己,第二日一早从库房领了贺礼,到掌印府上来,在门口踌躇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敲门。
  廷牧开门来,瞧着人眼生,在脑子里转一圈,模糊想起来这是福王妃,忙打个千儿,恭声道:“给王妃请安,王妃怎么有空儿到咱们掌印府上来了?真是稀罕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