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彼岸花香
作者:夏日葵      更新:2024-01-07 12:28      字数:3978
  放眼望去,艳红似火的彼岸花盛开于道路两端,在阴惻惻的风中摇曳,如一朵朵染了鲜血的花舔拭着伤痕,看不见尽头。朱尧站在路中央,心生疑惑地左右张望,不知该何去何从。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但说是人又彷彿不太恰当。
  他们的身子近似透明,没有影子,黯淡的光线都能穿过他们的身躯。
  ──难道是幽魂?
  莫非他自己也和他们一般?他看向自己的手,光并未穿透他;往后一瞧,自己的黑影也好端端地显于地面。
  一名鬼差似是注意到他,向他迎来。
  「你怎么在这?」鬼差没有想像中青面獠牙,只是面色相当苍白,一双唇呈现黑紫色,头上悬着青火。
  「我……」朱尧语塞,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他──刚才不是还在战场上吗?
  「唉呀!是你啊,叶仙。你来这做什么?还不到时间哪!」鬼差徒手接了把青火,透过青火照出他的原貌,这才恍然大悟。
  是彼岸花的叶仙,被王母娘娘贬下来的可怜叶仙。
  「叶仙?」朱尧疑问。
  「是啊,去趟人间轮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啦?」咦?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叶仙?照理说,回到黄泉路上记忆便会恢復才是。
  一股淡雅香气飘来,令他备感熟悉怀念,阵阵芬芳沁入鼻息,温柔、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彼岸花香。恬静柔雅的馨香,如叶纱纱身上的香气,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赫然间,他脑中浮现了那名女子,她漾着甜甜的笑靨,穿着最衬她的緋红衣裳,银铃般的娇嫩嗓音说着:「沙华!你瞧──」
  曼珠!是曼珠!是彼岸花的花仙,也是他最惦记的人儿……
  彼岸花香,宛如一把钥匙,解开眾生尘封生生世世的记忆。这一刻,他记起所有与曼珠的回忆,包括天上的、人间的,还有黄泉路上的。
  天上的千百年爱恋,美好如浮生若梦;人间时的深情相依,却歷歷在目。或许,总得经过一番刻骨铭心,才最留恋珍惜。
  「我想起来了……」朱尧喃喃地说。
  「记起来就快回去吧,你阳寿未尽,回去人间完成你此生的使命吧!」鬼差伸出一掌,拍向他的额心。
  他像是穿越了重重的记忆隧道,从第一世、第二世、一直到第六世的人间记忆,在他身旁飞快的窜过,每一世的他,都与花仙曼珠──也就是第七世的叶纱纱,擦身而过,没有结果。遗憾与惋惜不停地在人世间轮回,而这一世,他们居然能相逢相识──他不禁纳闷,这是为什么?
  按理而言,他们生生世世都不能相恋。为何,这一次却可以走进彼此的生命里?
  冥王,有这么好心替他们一圆人间梦?
  虽然,他曾在遁入轮回前,与冥王做了交易。但那时冥王答应的是,用他五百年的修为,换取曼珠人世间的平安圆满。他要她在每一世都能觅得良缘,幸福安好。纵使那良人非他,他也要她拥有爱情,他只要做一个能默默守在她身旁的人,就好。
  隧道到了尽头,他迈向一片透白光芒,身体一点一滴被光芒覆盖,最后隐身消失。
  身子好沉,眼皮好重。
  朱尧的手指轻微地抽动,非常细微、几乎是一瞬的动作。若非叶纱纱握住他的手,可能也无从察觉。
  「朱尧?朱尧?」她带着一丝希望呼唤着。
  可,朱尧却依然闭着眼,没有反应,彷彿刚才手上感到的微颤,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明明感觉到了,那感觉不会错的。她不放弃,默念咒语掌心凝聚一道白光,欲抚上他的眉心──
  朱尧毫无预兆的睁起黑眸,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汪洋。
  「你醒了!」叶纱纱转为惊喜,顺势收起掌心的白光。
  朱尧眼瞼微眨,看了看眼前的人,轻声道:「珠儿?」
  叶纱纱一怔,眼眶发热,喉头乾涩,哑声问:「你──说什么?」
  她有听错吗?他──唤她珠儿?那是他从前对她亲暱的称呼……
  「我,想起来了。」他伸手,贴上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是不是一直在身边照看着他,所以没好好休息?气色如此不佳。「我现在才明白,一直徘徊在脑中的那名女子,就是你。」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香,令他忆起两人的曾经。
  他,这也才明白为何此生彼岸花总是吸引着他。
  「对不起──现在才想起。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滚烫的泪珠滑落她的颊畔,他以指腹轻轻抹去。她连忙点头,哭得泣不成声。
  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她和冥王,赌赢了。
  往后──他们再也不用分离、再也不必错过。她差点以为自己往后都得作为守花人,等待着他的短暂途经……
  她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他将她拢入怀中,轻轻拍抚,无声安慰。
  良久、良久以后,她才用哭哑的嗓子逸出一句:「太好了,我终于找回你的记忆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白袍男子叫作苗楠,来自异族,善于蛊术。他体内的蛊必须靠人血维持繁衍,藉此,他也能够保持自己的俊美外貌。所以他到处去各国怂恿,挑起战事;而碁国作为一介小国,时常受邻近国家欺压,早已心生不满,怨声连连。苗楠表示愿意无偿替他们衝锋陷阵,碁国自然是何乐而不为。起先,他们也担忧苗楠并无自己所说的那般无敌,可见到他的蛊术竟能让一直以来压着他们打的西贡国败北,他们全都佩服的五体投地,把他当作碁国战神崇拜。
  连大国西贡都惨败,更何况其他国家?他们的胆子与野心逐渐壮大,便开始进攻其他国家,皆无往不利。光靠苗楠打头阵就能拿下诸国,而且他们的兵力几乎没有损伤。碁国皇帝简直乐翻了,以为自己能征服所有国家,成为全天下的王。
  不料,遇上了朱尧和叶纱纱这位巫女,吃了败仗。
  苗楠一死,他们才认清自己并无战斗实力,夹着屁股落荒而逃。
  而朱尧之所以忽然昏厥,便是苗楠身上的蛊王鑽进了他身体。蛊王要有宿主才能存活,少了苗楠这个活体,牠自然是要去找个身强体健的人来寄宿,爬呀爬着,便爬进了朱尧的体内。
  牠那一咬,便是关键。
  身为蛊王的宿主,一定要能适应牠极为强烈的毒性。而朱尧长年练武,体魄健壮,又有深厚的内力打底,自然是不比一般人。倘若今日是他人被这蛊王一咬,怕是一命呜呼,哪似朱尧只是弥留在黄泉路上,还能清醒过来。
  但多亏了蛊王之毒,朱尧才能透过彼岸花香,忆起了与叶纱纱的所有过去。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我们今生能够相识、相恋?」相逢已是奇蹟,居然还能相爱?这不像是冥王的作为。
  她躺在他怀里依偎,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还有,今夜是满月。我已经命人准备汤药给你补身,好好喝完,我就让你嚐嚐宫里最新出的糕点。」因为她爱吃,他已经买通了那名御厨,每每有新花样必得给他备一份。
  「又有新糕点可以吃?」她眼神一亮,绽放光彩。
  「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嘴有这么馋?」他轻笑。
  「那是以前没嚐过人间美味。在天上尽是吃些蟠桃果子,虽可口多汁,但日復一日皆是那些仙果,不免有些乏味;到了冥界更不用说了,都是些生冷食物。人间美食倒是有新意,时不时就能变出新花样。」这次会是什么口味的呢?她已经迫不及待试试。
  「不过,我得和你坦承一件事。」她忽然正襟危坐,一副请罪的模样。
  「嗯?」她瞒了他什么事?
  「首先,这汤药我是不用喝的。因为──我的月痕已经解咒。」想了想,她决定先摆脱这苦口汤药再说。
  「喔?怎么解咒的?」甚好,他还在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再受月痕之苦,既然已解,他便不用派人去查探。
  「月痕能解,全靠你。因为你忆起了我是谁,想起了我们作为花仙、叶仙的过往。」他有些不解,为何自己恢復记忆能帮助她解咒?但他没有发问,让她继续解释。
  「方才你问,为何我们此生能相逢?那是因为我和冥王做了交易。我祈求他让我们今世能够相遇,请求他给我们改变的机会。轮回了六世,连在人世间我们都被迫分离,不得相爱。仅能在黄泉路上,短暂相见。」她垂起螓首,眼中尽是伤感。「沙华,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相爱而已,不是吗?」
  「珠儿──」他双臂收紧,拥住她。
  是啊,他们只是相爱而已,为何要遭受如此大罪?
  「或许是被我的痴情感动,冥王答应了。甚至提出其他条件。他说,他会让我们在此生相逢,而我会记得所有过往,你却只有『朱尧』的记忆,不像我记得曼珠、沙华的过去。倘若我能让你忆起我们种种曾经,他就会撤除我们的惩罚,让我们不再分离。」
  「意思是──我们不只是能够于此世圆满,往后皆能如此?」他大惊,身子有些发颤,因为喜悦。
  「没错!我们再也不用分离了!」
  他轻吻她的眉心,感动难以言喻。随后似是想到什么,蹙眉问道:「那如果,我没有想起来呢?」
  「……」她一叹。她故意避重就轻,只挑好事说,想不到还是被他抓到小辫子。「如果你没想起,我就得在冥界做守花人。你一样可以去人间轮回、修行,只是我便哪里都不能去。」
  「代价是你的自由?」她怎么如此傻气……
  「没有你,我要自由又有何用?」她拨弄着他额前的发梢,瞳眸满是柔情。
  「傻珠儿……」能爱上她,真的是他的幸运。纵使被撤了仙籍、贬入冥界又何妨?有她相伴,胜过成仙。「那──月痕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真是着重细节。」逃不过他的法眼。「月痕,是冥王的术法,也是我的决心。若我接受他的提议,转世为人时就会在满月出现月痕,一直到你记起为止。现在你全都想起来了,往后的满月便不会再有月痕蚀痛。」
  他呼吸一窒,她竟然为他做到这般田地。独自承受月痕之痛,等待他的出现……
  「你──」真的是,太傻了。
  他紧紧拥住她,埋入她的发间,属于她的气味瀰漫着,心里头那莫名的缺口被她给填的盈满。
  「从前我便只有你,往后也是──有你一人足矣。」
  他真挚而温柔的嗓音,如最甜蜜的糖糕,融化于心。
  她凑近他,主动给了一记香吻,甜甜道:「我发现,你的嘴比糖糕还甜。」
  「是吗?」他低首回吻,令她娇喘不已。「我倒觉得,你比较甜。」
  她甜甜一笑,抚着他心口道:「只是你身子里头还有蛊王存在,届时,回我夜月宫拜访宫主,我再请她帮你驱走体内蛊王,可好?」她这几日试了多次,仍无法引出蛊王。这种邪门的蛊术还得靠宫主才行。
  「正好,我也想去求见养育你的宫主,请她──放心把你交给我。」
  从作为彼岸花的叶仙起,他就注定要陪伴她生生世世,不论天上、人间抑或冥界,她在哪儿,他都甘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