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者:
巫十九 更新:2024-01-26 05:34 字数:6209
当慕无寻拼尽全力保住光亮中卷缩的那人时,他浑身几乎被灼热的温度烫化,而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些纷杂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光亮越扩越大,直到将所见之处皆笼罩在白光之中。
宁音尘从慕无寻怀里抬起头,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面容,半晌才小声问道:“慕无寻?”
“是我。”慕无寻颤抖地紧紧将人揉进怀里,哽咽道:“我来迟了。”
宁音尘迟疑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怕惊扰了黑暗里沉睡的巨兽,低声说道:“我猜,你已经知道很多事了,比起别人告诉你,还是我亲自告诉你好些。”
慕无寻摇了摇头:“师尊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再查了,我们杀死乌殊后就回去吧。”
宁音尘却自顾自道:“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当他想起自己身为天道时的记忆后,就证明他离彻底天道化,仅剩一步之遥。
随着宁音尘话音落地,周围的景物拔地而起,慕无寻这才知道,他现在正处在宁音尘的意识里,只要一想,他就能刺探到更多关于宁音尘的记忆。
一栋栋造型怪异的房屋林立森林中,尖尖的锥形屋顶遍布周围,然而与他们在外面时看到的不同的是,这些房屋没有被植被覆盖,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正是一副繁华小国的模样。
只是很怪异的一点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身体残疾,但从外形来看,仿佛残疾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样子,有些只长了一只眼睛,有些形如侏儒,有些没有长嘴,有些身上长满鳞片,但这些人行走在大街上,却没引起丝毫侧面,因为所有人都长得像个怪物。
宁音尘在慕无寻的搀扶下站起身,无声用天道之力修复慕无寻身上的烫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说道:“这个国家与世隔绝,几乎没有外人文字记录过他们的情况,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身上流着神兽帝江的血,天生总有一处残缺。”
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们,有的甚至直接从他们身体穿过,慕无寻一路上看到完全与世界迥异的文明,恐怕这里自诞生起,都很少有些出去过,他们用自己特有的语言,但慕无寻却能毫无障碍的听懂,因为这时宁音尘的意识,自动翻译给了他。
从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些人心性朴质,对森林外的世界十分向往,但国君每三年才会派使者出去一次,他们仅有的消息,全都是外出的使者带回来的。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不止他们这个国家,知道其他国家所代表的图案,也知道那些国家为了扩充领地不断地征伐。
这些人就像活在封建古旧的远古时代,只要温饱就能满足,完全不理解外面纷起战火的原因。
他们平均寿命能达到三百岁,土地物资丰厚,自给自足,他们崇尚天空,靠天空的心情吃饭,因此他们世代都推崇天道论,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天道,并且存在意识,他们的幸福生活全来自于天道的馈赠。
每年,他们都会在国君的代领举行一次大型的祭拜活动,而举全国的信仰之力终于引起天空的注意,虽然他们依然渺小,但这么纯粹的信奉,是世界少有的,这打动了沉睡的天道意识,不过也仅仅只是在天空看了一眼。
宁音尘说道:“当时我刚从无意识的状态生出意识体,对人类所有的情绪都很好奇,因为那是我没有的,而古邬国,就是我最好奇的一个,但是我每醒一次,耗损的力量都将特别多,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沉睡。”
慕无寻听着宁音尘的话,还有些没能将这个“我”跟师尊联系在一起,但当他回头看到宁音尘银白的瞳孔时,一切不言而喻。
正在这时,慕无寻在祭祀的那群人中,看到服饰鲜明,像是首领的人物,估计就是古邬国的国君了,当那位国君转过身时,慕无寻冷下脸,那人长得几乎跟乌殊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现在的乌殊看着很是青涩,眼睛也没有弯成倒三角,唯一共同的一点,他们都翘着尖尖的嘴角,只是他们面对的那个乌殊是薄凉,而这位却是真的笑着。
他听到师尊说:“乌殊,就是古邬国最后一任国君。”一个奉身于天道的狂热教徒。
画面一转,这日国君接待了一个外来者,那人自称自己误入这片森林,只是个被战火所害的逃难者。
古邬国的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从刚开始看到这残缺人时的异样,到之后的随和,短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而古邬国的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完好无缺的人是什么模样,但他们却封闭地认为,那个外来者的样子,才是畸形,哪怕外来者告诉他们无数次,外面的所有人都长这样,有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这些都是可以并存的。
他们这里,离完美这个词,只存在乌殊身上,但实则乌殊也只是看不见的地方残缺,他的心脏缺了一半。
古邬国的人固执地认为,世界上不应该存在完美的人,残缺才能更接近天空,但只有乌殊知道,他的子民们包括他自己,祖祖辈辈都残疾着。
最后那个外来人离开了古邬国,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许多人虽然并不承认,但也想要能在听到外界的歌声时,也能轻嗅花香,用两条腿走过大江南北时,还能看遍世间色彩。
随着外来人的离开,这座避世古国的位置也暴露在战火中,这里丰富的物资、安宁的生活无一不让人企图,很快战火烧了过来,庞大的森林也阻拦不住外面的野心,他们如困兽般在这方土地挣扎,用粗糙的武器回击。
他们抵御外来的军队时,也看到了那些人完好的身体,而对比一看,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怪物,那些入侵者用嫌恶的目光放肆大量他们。
交战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对方甚至不急着攻破,而是不断地消耗他们,等着他们这些人全在战火中死亡。
那几天,国王带着全国内的子民疯了似地祈求天道现身,帮助他们度过这劫,然而天空始终没有出现异样,每日不断有古邬国的子民死去,鲜血泼洒在这片焦黑的土地。
国民越来越绝望,开始怀疑天道是否真的存在意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这些暴徒肆意在青天下烧杀劫掠,眼睁睁看着信奉它的子民一个个死去?
在国破前一天,国王下令,集结仅剩下的五万人口,向北迁徙。
他们对这片森林无比了解,知道怎么隐藏他们的踪迹,也知道怎么利用森林设下陷阱,阻止军队的追杀。
这一路的逃亡颠沛流离,每日都有人因为饥饿、劳累亦或者生病死去,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小,但即使这样,剩下的这些人依然信奉天道能降临拯救他们。
处在绝望中的人,急需这样一个信念,让他们在千里奔波的苦难中坚持下去,他们每日睡前都会祈祷一次,这股纯粹的信仰之力再次唤醒天道,当看到他们如今惨淡的模样,天空风云涌动,一只通体火红艳丽非凡的重明鸟从天空飞下,口吐人言,指引他们到北冥的一座山去。
而之后的一路上,古邬国的人发现追杀他们的人少了许多,每次差点被发现时,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让他们躲过一劫。
他们知道这是天道听见他们的祈求而显灵,他们跪在地上朝天空祭拜,越发诚心地祈祷。
而这一幕幕,都被天道尽收眼底,微风拂过他们每个人的发间,天道开始也想像人们一样生活,也想感受人们的喜怒哀乐。
当庞大的军队再次追上他们的时候,剩下的三万人被团团包围在其中,正在乌殊深知回天乏力时,天空降下一道光束,一个人在光束中渐渐成形,他有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绝美非凡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如湖泊般平静清澈,琼鼻朱唇,一袭简朴白袍被风灌入猎猎飞舞。
火红重明鸟盘旋,就如天神下凡,不战,敌人就已溃不成军,而古邬国的人全在一瞬间跪地膜拜,乌殊激动非凡,炽热地看着光束中的那人,双拳紧握,从未跪拜过任何人的国王,隆重地朝他叩下一礼。
慕无寻看向身边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宁音尘正看着这一幕幕远古的回忆,察觉到视线转过头,习以为常地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怎么跟乌殊互换的?”
慕无寻垂下眼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宁音尘的手,宁音尘也回握着他,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
一幕幕画面如流云般聚散,在天道的帮助下,古邬国一行人成功达到北冥,那里果然有一座适合人类生存的大山,天险易守难攻,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制。
在这一路上,乌殊的子民病情恶化严重,到北冥时不过只剩一万多人,从最初三十万人的国家,到一万人,这一路前所未有的艰难困苦。乌殊不知第几次求助天道,希望能让他们的身体也能够跟其他人一样完整。
而随着死去的子民越来越多,乌殊也越来越焦急,他们离开那片森林后,身体适应不了外界,原本长着鳞片的人鳞甲脱落,伤口无法愈合,原本只有一只耳朵的人觉得外面的声音太过吵闹,每天耳朵都有血涌出,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乌殊束手无策下,只能不断去请求天道帮助他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拥有一具完整的身体。
天道化成人形走在贫困潦倒的众人间,一个个看完后,给予乌殊的回答是:“无能为力。”
“你是天道,世间一切都由你掌控,你怎么会办不到?”
“你知道平衡法则吗?”天道清透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包含了万物般又漠然又深情:“连我都逃不过平衡法则,当我生出意识,为了平衡世界的力量,便孕生了天佑用以制衡我,而这股平衡法则,也用于万事万物上。”
乌殊激烈道:“我不明白,这跟我的子民病情恶化有什么关系?”
天道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认真地解释道:“你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是帝江心脏所化,用来庇护流着它血液的子嗣,你们离开那里,就等于离开了避风港暴露在平衡法则之下,为了生存,你们中的所有人,都将失去一窍,这是你们获得漫长寿命的代价。”
“我们不需要漫长的寿命,只要跟寻常人一样,完好的身体就行了!”
“对不起,平衡法则便是如此,或者我换一种你更能接受的说法,漫长的寿命是你们失去一窍的补偿,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点?”
天道歪着头仔细分辩着这个国君的脸上的情绪,见对方鼻头耸动,是生气的表现,但是却在极力克制。
他便又道:“上古帝江甚至连一窍都不完整,总所周知开七窍着混沌死,我若是为你们开这一窍,你们的寿命将会非常非常短暂,甚至活不过月余,我唯一能帮你们的,只有让恶化的速度减慢。”
乌殊垂下头,哑声道:“我明白了。”
在天道的控制下,古邬国子民的死亡速度减少了不少,为了繁衍他们的血脉,乌殊积极召集众人联姻婚配,努力大家多孕多生,很快,他们新诞下了第一个婴儿,延续这条血脉。
乌殊十分高兴,用他们所能获得的物资,置办了一个简陋的宴席,这是他们出逃后最放松的一天,在宴席上大声欢呼,大口喝酒,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抱在乌殊怀里,代表着他们这个种族延续的希望。
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乌殊跑到离天空最近的高山山巅,大声喊着天道庇护,他抱着小婴儿站在悬崖边,狂风看着似乎要将他吹走。
天道带着火红的重明鸟出现在半空中,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乌殊激动地举着孩子给他看,请求道:“给他取个名字吧,请给他祝福吧!”
风带着天道翩翩飘来,绝美少年伸手探了下,抬眸时眼中划过一抹喜悦:“就叫闻吧。”
这个孩子长了嘴但是无法出声无法识别味道,拥有好看的鼻子,可却嗅不到花香,但他的外形看着却十分完整,几乎与常人无异。
是新生,亦是转折。
火红的重明鸟盘旋在天道周身,灵动的眸子流转,看了眼那个脆弱无比的人类婴儿,载着天道再次远去。
古邬国彻底在北冥安居了下来,不断的又有新生儿降生,他们搭建房屋,开荒种地,男耕女织,生活再次回归平静。
而天道也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睡,凡间的一切对它来说不过是一道浮光,它的生命太过漫长,睁眼与闭眼,在它看来只是一瞬,而人间却已沧海桑田。
古邬国那些新一批的孩子也在大山里撒欢着长大了,其中一个叫做闻的少年,最喜欢将新摘的花朵放在鼻尖嗅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什么也闻不到,但渴望获得残缺那一窍是古邬国每个人的心愿。
但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情在古邬国子民间如磅礴大海般倾覆而来,他们的残疾恶化得越来越严重,短短两年,再没新生儿出世,他们变得越来越像怪物,在恐慌中所有人像是受到蛊惑,自相残杀,掠夺其他人那一窍。
乌殊发现自己研究的补全七窍的方法泄露,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共同创建的家园再次被摧毁,那个叫做闻的孩子在接受改造时失败,而后像饕餮一样不断吃人,整个大山转瞬间血流成河,乌殊痛哭着呼喊天道,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眼睁睁看着子民一个个死去,更多的人来祈求他改造自己,希望在死之前完整地感受一次这个世界,但是每改造一个,他们都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乌殊在此间心灰意冷,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天道那么强大的力量,而天道那么强大,为什么不肯帮助他们。
对一个人的崇拜能坚固到无可摧毁,也能脆弱到轻易转变成可怕的仇恨。
乌殊在失去了近一半的子民后,不可抑止地憎恨,但他依然再每天祈祷天道现身,那信仰之力也纯粹地不含任何杂质。
天道再次苏醒后,第一时间便是看一看北冥的那群人生活得怎么样,当远远闻到冲天的血气后,意识到不妙,下一刻身形出现在山中,却落入早有准备的乌殊设下的陷阱。
其实没有任何事物能困住它,但乌殊毕竟是血液纯度最接近帝江的后人,他全力的一击完全针对天道的意识,逼着天道出手对付自己,但天道不能直接对付凡人,乌殊那一击召动天佑,而想起来,关于天佑这个能量的存在,还是天道自己透露给乌殊的。
在天佑力量遏制这里不平衡的情况时,天道的法力亦在被削弱,暂时无法抽身离开,重明鸟察觉到乌殊不轨的企图,竭尽全力帮助天道抵御天佑力量,它的法力被抽净,血红的羽毛慢慢褪色,随之变成纯粹的白,直至法力耗空彻底死亡。
天佑庞大的力量不顾一切打击着这里冲破平衡以外的力量,可以说越强大,越被遏制得死死的,当看到重明鸟为自己而死,天道终于激烈反抗天佑,同时它也察觉到,天佑的本体即将苏醒。
在它杀死乌殊前,看到那个面目全非,名叫闻的少年,为护乌殊倒在血泊中,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留下一连串泪水,喃喃道:“我们不过是想闻一闻花香,尝一尝糕点,糕点是什么味道?”
乌殊朝天道嘶吼:“我若是拥有你的力量,我一定能帮助我的子民繁衍下去,什么平衡我必将一一打破!”
将风锥刺破乌殊喉咙的前一秒,停住了,天道眼中浮现出一抹玩味,拉下自己的衣领,对他道:“只要你吸干我的血,就能获得我的力量,你想试一试吗?我很期待,你是否真的能打破法则平衡。”
它也受够了没日没夜、单调无聊的生活,唯一陪伴它的灵兽亦死去,它觉得一切无聊透顶,而乌殊说的话,让无聊中生出了一丝趣味。
在乌殊跌跌撞撞跑过来,尖牙刺破颈侧的肌肤时,看到这一幕的宁音尘闭上眼,转过身,轻声道:“若是当时天佑早赶到一时,或许事情将是全然不同的收尾,若是天道没有生出意识,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我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的。”
一切因果起之于他,也只能断于他,才能让乌殊停止继续作恶。
周围的一切尽数化为光尘消散,当宁音尘回忆起所有的一切后,才深深地明白什么叫无助,如果当时那个身为天道的他知道往后会发生的一切,还会朝乌殊拉下衣领吗?
慕无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用怀抱包裹着他,头静静靠在他肩上,说道:“如果师尊的存在是错误,那弟子就陪着师尊成为那个错误。”
那一刻宁音尘竟感到,自己只有躲在慕无寻怀里才能什么也不顾地平静一时半刻,如今,慕无寻强大到足以直面乌殊,而慕无寻就是那个,能将一切拨乱反正的人。
迟了一千年的天佑,终于赶到,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为助他,还是为杀他而来。
显然当时乌殊躲过了天佑的窥探,而他也没能如愿帮助他的种族延续下去,进而偏执地怨恨了整个世界,想起风轻痕所说,乌殊想要重建世界,宁音尘就心底发寒,错误的事已经发生了太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乌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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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故事前提完善了,插叙加倒叙太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