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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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极光 更新:2024-09-22 16:00 字数:19557
〔一〕
我以为《谁胖谁先死》这电影,跟我们没关系了。隔两天,导演那边却说,定了郝泽宇当男主角。为了方便介绍,导演叫那大肠吧——他姓那,我记得上次吃饭,他又特别爱吃大肠。
我在工作室设了一简易神坛,中间摆着那大肠导演的照片,放上香炉插上三根香,还摆了贡品,弄得跟灵位似的,我天天跪在那儿,无比虔诚,就祈求两件事:导演一定要身体健康、艺术青春永驻;郝泽宇一个月内一定要胖二十斤。
关于为角色增肥一点,老牛还犹豫了一下,心说要不要把片酬提到五十万,导演悠悠地抽了根烟,说:“化特效装,不利于郝先生拿金像奖提名……”老牛一激动,片酬要了十五万。
我说:“就为了十五万,还得胖二十斤……”
“你胖二十斤,有人给你十五块吗?”
行,接就接吧。
往好了想,北上拍片的导演,大多都是糊弄人的,那大肠导演还是有点艺术追求的。
郝泽宇本人有点蒙,也不是他不乐意为艺术献身,而是不知道怎么增肥。我跟老牛相视一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问题!吃胖还不简单?
头三天,我天天饭点给郝泽宇打电话,“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吃得可饱了。”
“那你胖了多少了?你站在体重秤上,给我拍个照片。”
他把照片发给我,我盯了半天,又转发给老牛。
老牛回复我,“三天就胖了十五斤?他骗谁呢?”
我说:“这不作弊吗?你看那照片,体重秤旁边的影子,估计他拎着哑铃站在上面呢。”
老牛跟我一合计,咱们两个体型丰韵的美人,竟然没办法让旗下的艺人胖,说出去太丢人了。
第四天中午,我俩拎着箱子,准时出现在郝泽宇家门口,郝泽宇睡眼惺忪地开门时,还以为我俩是快递呢。
我和老牛跟绑匪一样,把他架到体重秤上,原封不动,还是六十五公斤。
郝泽宇正要解释,老牛看看我,“你睡哪儿?”
“我睡书房,你睡次卧吧。”我俩打开箱子开始拿东西。
郝泽宇惊恐地问:“你们要干嘛?”
老牛甜美一笑,“同吃同住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饲养员,福子就是你的奶妈。”
我握拳:“填鸭行动开始了。”
一天五顿,必胜客肯德基麦当劳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最容易胖了,临睡觉还要煮包方便面,再干一瓶啤酒。平时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就别坐着,而且切记,千万别运动,最好把烟也戒了,要是嘴总想叼点什么,就先干掉一袋薯片吧。郝泽宇作为一只被填的鸭,第一天就吃吐了。
胖子多喜庆,瘦子多丧精。郝泽宇的胃口跟他家一样,走性冷淡风格,这么多年缩成了一小团。但是在我和老牛的影响下,他吃饭也开始穷奢极欲起来,还提议从网上买了个日本暖桌,摆在电视机前,吃了睡,睡了吃。
然而他这人也够讨厌的,如此饲养之下,竟然只胖了八斤,我们后来又见了一回那大肠导,导演说唔得啦(不行啦)。填鸭行动有点失败,饲养员和奶妈倒是合伙胖了十斤。
导演说你们要不行,我们就换人了,我跟老牛就像两口子刚参加完家长会,被老师骂了一顿,忧愁而悲愤。
老牛这边的工作也不顺利,本来谈了个网络直播的合作,让郝泽宇聊聊要拍电影的事儿,人家却觉得没爆点,想换人。
老牛仰天长啸,“怎么哪哪儿都要换人啊。”
我想了想,心生一计,跟对方负责人说:“要不咱们吃播呢?”
我解释,现在直播,好多都说怎么减肥怎么化妆,太没劲了,网友白天那么累,晚上看个直播都要学习,多扫兴。不如我们直播怎么催胖,反正我家郝泽宇为新戏要胖二十斤,也不能白胖啊,就把他催胖这过程直播出去,跟真人秀似的,绝对吸睛。
对方负责人有点蒙。
我一摊手,说:“你们要是不做,我们就给其他家做了,反正经常看到有人怎么减肥,增肥的过程我可没见过。”
这事儿定下来了。
老牛有点担心郝泽宇不同意,我说这事儿好办,咱们卖点惨就得了。我让老牛把上次买的泰国减肥药拿出来,那药吧,减肥没什么用,却一吃就拉。咱们泻完就吃,吃完还泻。这么自残下去,郝泽宇一心疼,肯定得为了咱俩好好吃饭,顺便也能把吃播答应了……
我和老牛从厕所出来,郝泽宇以为我俩肠胃炎犯了,要去买药,让我俩躺着。
我说那怎么能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此时我特煽情地唱《时间煮雨》:“我们说过不分离,要一起一起胖下去。”
如果说唱歌还带点虚假演技,但晚饭的时候,我拿起筷子刚吃几口饭,就要狂奔厕所泻肚子,那就是真实反应了。
郝泽宇果然感动,说自己一定好好吃东西。
我顺水推舟,说你吃东西多痛苦啊,咱们要把痛苦转化成金钱,这阵子就吃播吧。
果然,爱面子的郝泽宇不同意。一切都在按照剧本走。
我跟老牛微微一笑,老牛已经攒了半天要泻的量了,他冲进厕所,痛苦地呻吟了起来。老牛演技不如我自然,此时的呻吟跟哭一样。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一脸凝重,跟他说为了拍这电影,老牛推了不少商业活动,片酬只拿了百分之十的定金,老牛这个月还有房贷要还,工作室的房租还得交。而且你注意了吗,老牛有颗牙一直没补,他舍不得。老牛在你身上花钱特大方,上次请导演团队吃饭,花了一万多,眼睛都不眨……
郝泽宇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是要逼死我。”
〔二〕
自从吃播之后,郝泽宇的脸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以前一笑,你说他像水仙也行,像向日葵也好,现在一笑却像水仙的亲戚,蒜,还是扎在水里长蒜苗那种蒜,特有生活气息。
冬天,日本暖桌像是罪恶的深渊,我俩都爱扎在暖桌的被子里面,日子过得很逍遥。最近也没太多工作,就等着进组了,我们闲得很,唯一的工作就是吃播。
第一次吃播的效果太好,这个工作就固定了下来,从每周一次,变成三天一次,又变成一天一次,郝泽宇上了好几次热搜,他吃东西的样子被做成了表情包,不少洋快餐品牌还找来做微博广告。
很多艺人也开始跟风吃播,不过网友都不认他们。
“不像郝泽宇吃胖二十斤,好意思在直播里说自己是吃货?”网友如是说。
郝泽宇的吃播,逐渐成为一种娱乐现象。老牛甚至上了《三联人物周刊》和《南方人物周刊》,大论自己是如何营销郝泽宇的。
郝泽宇躺在日本暖桌下,拿着ipad,念网上关于老牛的采访文章。
我剥小龙虾呢,心怀妒忌,哼,这老牛可真会抢功劳,吃播明明是我提出来的。
郝泽宇突然兴奋起来,“哎,这里面提到你了。”
我眼睛一亮,剥了两枚虾肉,塞到他嘴里,兴奋地说:“快给我念念!”
“郝泽宇的吃货营销路线,如此成功,也是因为他的工作人员都是胖子,他们更懂胖子的心理。比如,那句著名的宣传语:‘爱你,就陪你一起胖下去’,就来源于助理的一条微博……”
“接着念啊。”
“没了。”
郝泽宇又张嘴,让我喂他吃虾肉,我气愤地把虾肉都塞到自己嘴里,“太气人了!连个名字都不提,白陪你胖了十斤!”
郝泽宇看着我的吃相,笑了好一会儿。忽然,他停住,愣着说:“我现在一笑,都有猪的声音了。”
我没听见,他原样又学了一遍。还真是,笑声之间都开始哼哧哼哧了。
我安慰他,“你这笑,最多是头小香猪,我这笑才是大猪。”我边笑边模仿猪的声音,又把他逗乐了。
他惬意地躺在地毯上感慨,“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其实像猪没什么不好,要不以后我继续胖下去吧?”
我说:“那不行,胖子当不成偶像,对于艺人来讲,胖,就是犯罪。”
“就让我犯罪吧!不高兴了,就吃东西,这快乐来得真容易……”
我摘下手套,给老牛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哪想着,手机上面出现一张人脸,吓得我叫了一声。
他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手机突然出现一个特别丑的人,”我又看了看手机,“哦,是没电了,原来是我的脸啊。”我摸摸自己的脸,嘟囔着,“胖到镜头都装不下我了。”
“没事,我心能装下,我心大。”他歪着头,就这么看着我。
我愣了,盯住郝泽宇,半响,我抚掌,大喜,“这句不错,赶紧发微博,撩妹啊!”
好多年后,想起这一段,我都疑心是个梦,因为太美好了。每天睡醒了就吃,吃的时候跟郝泽宇说笑,吃完的时候,我俩都困了,钻进日本暖桌下美美地睡上一觉,有美梦好,没梦也很好,反正最后会被屁臭醒,我俩会说是对方放的屁,拿脚踹彼此,闹够了再吃东西,看电视,就这么吃一个月,老牛来了,给我发工资……
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跟郝泽宇待久了,我也学会他悲观那一套。我习惯了被生活敲敲打打,生活偶尔给我点美好的场景,我都怀疑这是假的、短暂的、幻觉。
很快,现实就印证了我的想法。我们去见那大肠导演,连导演的助理都认不出郝泽宇了。
老牛像是炫耀自己小孩胖的母亲,得意地说:“当然啦,超额完成任务,胖了三十斤,都胖若两人了。”
导演拍拍郝泽宇的肩膀,夸了郝泽宇好多,然后说对不住啦,现在需要你瘦身。
对,我没听错,那大肠导演,一个月前让郝泽宇胖二十斤,我们自作主张胖了三十斤后,现在让郝泽宇一个月后瘦回去,比原来还要瘦。
我们仨都愣住了。
那大肠导演特别兴奋,说《谁胖谁先死》原来的故事太俗了,但要是把整个故事改在明朝发生,多棒啊。朝代一换,郝泽宇就不应该是个胖子了呀,明朝哪有胖子呢,明朝的伙食太差了呀!而且女一号不准备演啦,就剩郝先生一个人来演男女主角啦,怎么能胖呢?
老牛先反应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附和着那大肠导演,说导演真英明神武之类的,最后依然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说这话时,老牛嘴角有点抽搐。老牛这么暴脾气的一人,忍成这样不骂街,真为难他了。
导演微笑,说:“唔紧要啦,你们不愿意演,我找其他人啦,剧本也是刚改完啦,改动也是为了让电影更好啦。”
老牛继续低三下四,说:“导演啊,您别误会,真不是我们不乐意,一个月胖三十斤容易,但一个月瘦回去,太难了……”
导演说:“一人分饰两角,很方便拿奖啦。”
拿你个大头鬼奖!我刚要站起来说什么,郝泽宇攥住我的手腕,他笑得山清水秀,“导演,那我瘦回去。”
回到工作室,我才发现那神坛碍眼,上前收拾着。
郝泽宇说:“我饿了,咱们点吃的吧。”
老牛问:“你想死啊,不减肥啦?”
“死也不能当饿死鬼呀。”
我点头,“对,就当最后的晚餐了。”
这一餐,我们点了好多知名外卖,永安里的清蒸大闸蟹啊,东城的辣烤猪蹄啊,望京的小腰啊,满满一桌子,还让楼下超市送来一箱啤酒。
大家喝得很开心,默契地不说过去,不说现在,只说未来。未来啊,郝泽宇红到上《时代周刊》,老牛成为国内最牛的经纪人,小鲜肉们排着队要签给他……美好都要说尽了,酒也要喝干了。
郝泽宇突然说:“我最近胖了好多哦。”
生怕他难受,我和老牛开始争胖。老牛翻白眼,“当着我的面儿,谁敢说胖。”
我举手,“我啊,老牛你看你,二百斤了,脸还这么小。你看看我,脸多大,你俩加在一起,都没我大。”
郝泽宇摸了摸脖子,“我脖子上好多褶儿哦。”
我连忙扯自己的双下巴,要给郝泽宇看。
老牛没双下巴,觉得很失败,恼羞成怒,狠狠地说郝泽宇,“对,咱们仨,你脖子上的褶儿最多。感觉适应能力很强的样子,海水淹没陆地,你的肥下巴可以直接当腮来用。”
郝泽宇跟我听了哈哈大笑,“老牛,你太有才华了。”
老牛听到称赞后,不以为意,又开始酒后骂人三部曲,“我这么好,都没人爱我,都想骗我钱。”
郝泽宇捧哏,“让他们都去死!”
老牛又说:“白莲花怎么还不死啊?”
郝泽宇回,“她快死了,肯定死你前头。”
第三步,老牛又该感慨自身了。果然,他说:“我堂堂一个北师大中文系硕士……”
郝泽宇也很熟悉老牛这套,抢答,“……当经纪人,你觉得特别白瞎自个儿,是吧……”
老牛看看郝泽宇,眼圈红了,“……不能让你红,我真该死……”
对话没按照剧本走。老牛脸扭成一团,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然而眼泪依然抵抗不了地心引力,大滴落下,转瞬流成了水龙头。
我笑,“老牛你一个真汉子,哭什么哭……”
我眼泪也落了下来。这也哭得太莫名其妙了,我连忙擦眼泪,努力笑,说:“老牛你看你,我都被你吓哭了……”
老牛估计憋了一阵子了,放声大哭,“我们不就是不红,至于让人这么玩吗!”
我本来给老牛找纸巾呢,听到这话,眼泪又止不住了。
郝泽宇笑笑,撑着头,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俩哭。
我把纸巾按在自己眼睛上,心酸了三秒钟。说实话,陪郝泽宇走通告,跑商演,被人怠慢的时刻太多了,我们也觉得没什么,不爽就跟对方发火儿呗,不爽就跟对方打一架呗,反正对方跟我们一样low。然而遇到正儿八经的机会,我们不红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不红就是不红,在跟人家谈判的时候,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红让人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应该的,没资格不爽。因此,我们这么齐心协力地陪着郝泽宇一起胖,仿佛他身上多出来的三十斤,不是肉,而是我们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只要我们比其他人都努力,是不是我们就会变好一点?老天爷,你别笑,尽管我们仨年龄加一块儿都快一百岁了,但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我们想选择相信。然而五光十色的名利场,谁理你努力不努力呢,运气更重要,机会更重要,一步差,步步差。
我替郝泽宇心酸了三秒钟后,突然觉得好笑:我哭个屁啊,人家老牛有才华有学历有能力,今天触景生情,感怀一下自身命运,哭得理直气壮的,我在这儿起什么哄啊,我现在的生活挺配得上我这人的。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一年心酸的量都用光不爽就跟对方发火儿呗,不爽就跟对方打一架呗,反正对方跟我们一样low。然而遇到正儿八经的机会,我们不红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不红就是不红,在跟人家谈判的时候,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红让人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应该的,没资格不爽。因此,我们这么齐心协力地陪着郝泽宇一起胖,仿佛他身上多出来的三十斤,不是肉,而是我们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只要我们比其他人都努力,是不是我们就会变好一点?老天爷,你别笑,尽管我们仨年龄加一块儿都快一百岁了,但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我们想选择相信。然而五光十色的名利场,谁理你努力不努力呢,运气更重要,机会更重要,一步差,步步差。
我替郝泽宇心酸了三秒钟后,突然觉得好笑:我哭个屁啊,人家老牛有才华有学历有能力,今天触景生情,感怀一下自身命运,哭得理直气壮的,我在这儿起什么哄啊,我现在的生活挺配得上我这人的。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一年心酸的量都用光了。
我把纸巾扔到一边,要把老牛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他。哪想着,老牛推开我,一下子扎到了郝泽宇的怀抱——这个重色轻友的贱人!好在郝泽宇胖了三十斤,也有点儿分量,没被扑倒在地上。他搂着老牛,摸着老牛的头发,安慰说:“姑姑我爱你。”
“我不要你爱我,要你睡我。”
他跟哄小孩一样,“好,你不哭,我今晚就睡你。”
老牛情绪稳定后,抽了根爱喜,一根烟的工夫,他有主意了。
“算了,咱不做电影咖了,这活儿太邪了,明儿我就给否了。”
郝泽宇说:“别啊,要不然我白胖三十斤了。”
我忍不住插嘴,“你还真信他说的啊,演完这电影,就能拿金像奖?”
没想到郝泽宇点头,“嗯。”
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吧,我这么颓的一人,还挺有野心的吧。”他顺手拿起一个酒瓶当奖杯,“要不要听听我的获奖感言?”郝泽宇清清嗓子,眼睛突然一亮,瞬间有了明星的样子,“感谢金像奖。其实这一幕,我想了很多年了,天天在卫生间拿着洗发水瓶子,对着镜子练习我的获奖感言。有好多个华丽的版本,可是今天想一想,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没那么多的艺术追求,十八岁我入行,也只是当一份工作,有钱拿,还能让奶奶高兴,多好啊。带着这种想法,十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红了,奶奶去世了,当初带我入行的人也离开了我。我很多时候都很不开心,但没变的是,我依然把我现在干的事儿当成一份工作。对我而言,这个奖杯就是我今年的年终奖,我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我的年终奖会越来越多。感谢天上的奶奶保佑我,感谢我的经纪人和助理……”他突然指着老牛,“老牛,我知道你一定会哭成狗,”他又指着我,“福子,你现在一定高兴得饿了。让我迅速结束这段获奖感言,咱们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我会继续加油的!”他站起来,挥了挥手,鞠了个躬,然后望着我俩,“鼓掌啊。”
只有我一个人给面子,老牛又在翻白眼。
郝泽宇坐下,依然沉迷在刚刚的幻想里,“是不是挺幼稚?我也觉得挺幼稚的。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得金像奖了,所以我特珍惜这个电影。这大概是我离金像奖最近的一次——因为导演是个香港人。”郝泽宇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了。
我不满,“谁说的?以后咱们电影多得是。”
他脸色平静地看我,“平时你们都哄我,我知道。我在这一行这么久了,知道我大概也就这样了——我没丧,我说的是事实。我没什么演技,也没后台,人气近乎零,趁着我最近有点曝光度,人家脑袋被门挤了,才能看上我。人家毕竟是个正经电影导演,以后呢,我可能就去拍网络大电影了,也可能去县城啊商场啊跑商演了。反正中国那么大,明星更新换代那么慢,我怎么样都能活下去,但能演电影,大概就这么一次了吧。所以,不就是胖了之后又让瘦嘛。”他捶捶自己的胸,“我扛得住……”他突然止住了,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废话真多。”
他脸严肃起来,“这个圈子,每个人都有好多梦想。虽然混着混着就混成了别人梦想的养料。我没什么梦想,可这一次,我想跟大家一起,努力一下。”
几秒钟后,老牛脸皱起来,又要哭。我嫌烦,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老牛的泰国减肥药,拆掉包装,吞了下去,“行,那咱们就为没梦想搏一把,姐们儿陪你一起减。”
我义薄云天,把药递给老牛。
老牛惊恐地说:“福子,那是痔疮栓啊。”
我奔向厕所,开始抠嗓子,泰国减肥药怎么跟痔疮栓长一个样!
〔三〕
年三十的晚上,尽管春晚难看到生灵涂炭的地步,我依然吃了很多。
我问爸:“什么东西,既补身体,又能减肥?”
妈插话了,“我看你是鹌鹑要吃树上果,想得倒美!”
爸劝我,“你不胖,减什么肥?”爸头往我这儿一凑,小声问,“处朋友了?”
我把郝泽宇减肥这事儿说了一遍,爸妈都挺同情的,说这钱不好赚,连个年都过不好。
彭松打过电话来,跟爸妈拜年。往年彭松都是中午在他爸和后妈那儿吃完饭,就跑我家过年三十。今年他后妈生了个弟弟,彭松跟他爸关系又紧张起来,他干脆去马尔代夫过年了。彭松跟爸妈说了好一阵子,电话才轮到我手里。
我逼问彭松,下午我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照片,谁给他拍的,“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去的马尔代夫。”
他也不否认,笑,“你以为谁都跟郝泽宇似的,能一个人过年呢。”
我想到年三十晚上,郝泽宇一个人,待在那个满是椅子的屋子里,丧着,饿着。心里忽然又一阵不是滋味。
我打电话问郝泽宇:“干嘛呢?”
“在家待着呢。”
“今儿吃什么了?”
“吃了三根黄瓜,俩西红柿。”
“过年你得吃顿饺子啊!停一天不行啊。”
“嘻嘻。”他在电话里笑。
太可怜了,我给老牛打电话说这些。老牛在东北老家过年,十分羡慕郝泽宇,“亲人都死绝了,一个人多清净啊。”
我觉得还是得去看郝泽宇一眼。爸进我屋看我捯饬自己呢,问我,“真没处朋友?”
“爸,你别给我添乱了,我看郝泽宇去。倒是想跟男的幽会,可身边连个男的都没有。”
“你老板不是男的吗?”
“他算是我姐们儿吧。”
爸不明白。我权衡一下,说:“人家不喜欢女的。”
“可惜了。”
我心里冷笑,哪天你干儿子彭松给你带个男媳妇回来,你再可惜吧。
爸又问,“那小郝呢?不会喜欢男吧?”
“他?”我想了想,“大概是无性恋吧?”
爸不明白,我解释,“异性恋吧,就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无性恋呢,就是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自己跟自己就能搭伴过日子。”
“难怪敢一个人过年,性子这么怪。”
我说:“他啊,就像只猫。面儿上不冷不热的,骨子里却火热,可知道疼人呢。”
到了郝泽宇家,我也没敲门,直接按密码锁就进去了。换了拖鞋,就看到郝泽宇正对着电脑刷网页,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还行啊,这小子还知道吃东西。
郝泽宇减肥跟自残差不多,老牛吓得干脆退出了减肥阵营,说这辈子再不敢动减肥这个歪念头了。
郝泽宇见到我,特别高兴。
我问他,“吃什么呢?”
他把嚼的东西吐出来,“榨菜。”
“这有什么好吃的?”
“我就过过嘴瘾,尝尝咸淡。”
吃榨菜过年?旧社会也没这么困苦啊,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电脑上是麦当劳的外卖网页,郝泽宇分享说,对着麦当劳干嚼榨菜,就仿佛吃到了满汉全席。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点过来,拉郝泽宇去我家吃年夜饭,我劝郝泽宇,大年初一去我家吃饭吧,说我爸做饭多好吃,又补身体又不胖。
郝泽宇拒绝了我,不过还是羡慕地说:“有爸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大姨妈,荷尔蒙分泌不正常,郝泽宇说什么,我都觉得特可怜。我说:“要不你也认我爸当爸吧,彭松给我爸当儿子,当得可好了,感觉我爸也挺喜欢你的。”
他挺高兴,“你跟你爸说起过我啊?”
“他老问,还问你有没有对象。”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咯。”我当然没说他是无性恋的事儿。
他又说:“感觉你爸跟你一样,脾气特好吧?”
“嗨,脾气怪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现在天天觉得我在谈恋爱。我跟谁谈啊,怎么说他都不信,他还说只要别找年纪比我小的,什么样的他都同意。”
“为啥不让你找年纪小的啊?”
我回忆了一下历任男友,“可能以前的男朋友都比我小,都不靠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
我认真跟郝泽宇探讨,“你说也怪了,我没故意找小男生啊,怎么次次姐弟恋呢,我长得也不好看呀。”
他特坚定地安慰我,“我觉得你长得挺好。”
“怎么个好法?”
“你长得特下饭。”
我还挺高兴有这个标签的,别人长得刺激性欲,我长得刺激食欲,多出类拔萃啊。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郝泽宇,与长得特下饭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转眼就十一点了,郝泽宇看了看表,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得回家守岁。我当然想陪孤寡巨星多待一会儿,但今年我进步很大,比较懂看人眼色了,郝泽宇这是给我下逐客令呢,我得走了。
郝泽宇以一种跟墙撒娇的姿势,靠在门厅的墙上,看我穿鞋。
我担心地说:“要不然你吃点东西吧,你看我的眼神都直勾勾的了。”
他摇摇头,笑得风情万种,像女人,又像是小孩,欲说还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惹得我出门还想,饥饿真是个好东西,能饿出性感来,怪不得明星必须得饿。
下了楼,冷风吹过来,混合着火药味和雾霾,总之你一闻,就知道快全城放炮啦——这大概就是年味吧。年味是清冷的,凛冽的,刺激得人想回家,我伸着手,沿着路边走,希望现在赶快出现一辆出租车,带我回家。过年呢,得跟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看难看的春晚里主持人说着一点都不真心的主持词,十二点钟声一过,大家听春晚文物李谷一老师唱《难忘今宵》……然后这个年就这么无聊地过去了,总之不适合一个人,站在路边打车。
旁边有个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餐厅,还开着。过年多热闹,就显得麦当劳多寂寞。我突然灵感大发,开始想自己八十岁时,爸妈啊小松子都死光了,过年我一个人去麦当劳买吃的。这故事悲怆到有点搞笑,我万一孤独终老,过年也不能吃麦当劳过啊,谁这么惨呢。
他的脸突然浮现了出来。他更惨,过年连麦当劳都不能吃,啃着榨菜,看麦当劳的网页。脑中跟闪回似的,郝泽宇特讨好地问我,是不是要回家了……他风情万种地靠在墙上看我离开……风情万种个屁,那根本是讨好而祈求的表情。嗯,他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难看的春晚,也没有饺子……他不想一个人,我终于明白他所有被我误会成逐客和风情万种的表现。
空无一人的大街,零星的鞭炮声已响起。我冲进麦当劳餐厅,装了两大袋子,一路小跑上了楼。开门太猛,差点把郝泽宇撞死。我以为他是来迎我,但马上反应了过来。这位爷玩行为艺术,我走后,他倚着门,都没动窝儿。
他爬起来时,之前风情万种的脸变成了傻小子的傻笑。他看到我手里提的麦当劳,接过来放在地上。
我说:“你是不是傻?”我把东西扔下,找遥控器,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主持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假high,正念新春贺词呢。
他双手捂着我耳朵,“你是不是傻,这么跑,不冷吗?”
“不冷,感觉自己在拯救全世界,今晚喂饱你,全世界都可以不冷了。”
屏幕里春晚的声音,为房间增添了点人气儿,这屋子终于不像是高级停尸房了。电视里的人蹦跶,大家喊,新年好!一群认不出来的女民歌手,穿得姹紫嫣红,掐着嗓子赞美这其实不那么太平的盛世。
窗外,鞭炮齐鸣,烟花绽放。我感慨,又是个很俗气的年。不过郝泽宇需要点儿俗,把他骨子里的丧赶一赶。
他忽然开口,“福子,过年好。”
我也说:“巨星,过年好。”
本以为就这么停住了,谁知道他给我来了句吉祥话,“大吉大利。”
哟,比谁会说吉祥话吗?我说:“龙马精神。”
我疑心接下来,我俩会变成张曼玉和黎明,演一段《甜蜜蜜》。
他却变了形式,说:“新的一年,要有一个爱你的人。”
“这祝福不地道,我感情运不好啦。”
“没准已经有了,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个你不知道的人,在爱着你。”
我想了想,说:“那你也是,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你不知道的三亿少女在爱着你。”
我俩相视一笑,本想将相互吹捧进行到底,然而刘德华出来唱歌了。我俩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视上,他痴迷地望着屏幕,“我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啊?”
“简单啊,等到三亿少女的闺房都贴满了你的海报,你就是郝德华了。”
这番话说得多励志啊,哪想着他鄙夷地看着我:“海报?还不干胶呢。”
“那就让少女的手机屏保,都是你的脸。”
“这事儿太难了。”
“不难,其实就分两步。”
我拿手机,拍了一张郝泽宇的照片,然后设成屏保。
“现在有一个了,就等着剩下的两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女,换她们的屏保了。”
“接下来呢?”
“吃麦当劳,咱们好好过个年。”
〔四〕
正月过完了,郝泽宇也顺利地减重了三十斤。至于受了多少罪,我真不想赘述,太恐怖了。
但这也没让那大肠导演哑口无言,见面那天他还是说了,男主角人选,资方指定了一个最近走红的小鲜肉,有个男二……
“那我就冲击一下金像奖最佳男配角。”郝泽宇笑着说。
我和老牛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很快就定了进组的日期。
然而倒霉的事儿就跟雾霾天似的,连绵不绝,老牛的腿心甘情愿地被车撞断了。
这事儿可真够荒诞的。郝泽宇不红,国际大牌的品牌公关自然不愿意借他衣服,有时候出席活动,需要穿点大牌镇镇场子,郝泽宇不愿意让老牛为难,借不着好衣服,就自掏腰包去买。其中最常买的,是l品牌。
某次饭局,老牛嘴贱,得罪了l品牌的中国区负责人。隔天,跟老牛关系好的公关就说,l那边的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把他家衣服借给郝泽宇的,说不让郝泽宇穿他们家衣服,因为郝泽宇太low了。而且他们投放广告的时尚杂志,郝泽宇也不能上。
我一听就笑了,他们也太不了解不红艺人的人间疾苦了。我们倒是想上那些顶级时尚杂志,可我们上得了吗?我们倒是很想弄到你家的品牌赞助,可我们借不来,只能买啊。
这封杀封得很无力,但老牛却觉得这伤到他面子了,他一定要借l品牌的竞争对手——h家的衣服,出一次气。他求助相熟的公关公司,自然是无功而返。结果老牛跳过公关,直接找了h家的品牌负责人。人家倒是客气,委婉地说郝泽宇不太红,咱们以后再合作吧。老牛发挥一贯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职业精神,四处堵人家,甚至还拦住人家车,不让人家走。品牌方都精英惯了,哪见过这种东北老娘们式的纠缠法,吓着了,把刹车当成油门,不小心撞伤了老牛。人家要赔钱,老牛却忍着剧痛说不用给钱,借我家郝泽宇衣服就行。如此,老牛用断掉的一条腿,换来了一个季度的品牌赞助。
机场入口,我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牛推着行李车,跟蜈蚣似的。如山的老牛和如山的行李,哪个更沉一点?我不知道。
郝泽宇要过来帮忙,老牛把他推到一边,怒斥,“小心待会拍照不好看。”
这次机场出行,郝泽宇穿的,就是h家衣服。老牛已经提前找好狗仔拍照,准备大肆发宣传稿,气死对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机场成为了艺人们的t型台,艺人的私服照也成了绯闻之外的吸睛之道。狗仔们围过来拍郝泽宇,他赶紧调整状态,犹如在参加时装周。
老牛坐在轮椅上,腿上打着石膏,给狗仔们发红包,撒娇说大哥辛苦啦,把我家小孩的照片修得好看一点哟。一相熟的狗仔夸老牛敬业,腿摔断了还来送艺人拍戏。
我心里却在嘀咕,老牛这腿断的真不是时候,只剩我一个人跟郝泽宇进组了。
h家衣服是有名的铁衣服,拍出来好看,穿起来相当难受。狗仔散去后,凹了半天造型的郝泽宇差点虚脱。老牛却还在嘱咐郝泽宇,让他在飞机上别睡着,别弄乱妆发,换身新的衣服,杭州机场还有一拨花钱雇来的狗仔在等着拍他。等拍完,上了去横店的车,再换成舒服的日常服。他絮叨了好几遍,我不愿意听了,赶紧去换登机牌,把行李托运。
老牛嫌托运费多,问我到底带了什么,我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除了我俩的日用品,还有休息时用的折叠椅、盖到脚面的长款羽绒服、暖宝宝、各种药、小风扇……老牛说那也不用这么多箱子装啊。
“还有二十盒稻香村。”
“带这个干嘛!”
“给剧组的伴手礼啊。”
“这是电压力锅?”
“对啊,我怕剧组伙食不好,想着能给他煲点汤,他现在身子多虚啊。”
老牛服我了。尽管被他嫌弃,我俩登机时,老牛坐在轮椅上,支着一条石膏腿,像是母亲送孩子上大学,突然情绪激动,热泪盈眶。
我招手,“哭个屁啊,好好养伤,我们三个月就凯旋了。”
“好好拍戏,回来咱们就牛了!谁都欺负不了咱们了!”
这话真煽情,煽得我诗意大发,握紧拳头高呼,“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郝泽宇和周围人一脸尴尬,老牛却感动得睫毛膏都哭晕了。
我坐在头等舱时,不由得更爱老牛了,老牛真好,因为断了一条腿,因为不能陪我们去剧组,内疚得很,特意给我俩买了头等舱。在花钱大方这一点上,资深娘炮老牛比大多数爷们都man。我没良心地想,万一老牛两条腿都断了,不,是全身都断了,他应该会包机送我们去横店吧。
飞机起飞时,我发现郝泽宇脸色苍白,坐立难安,空姐都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我想到,他奶奶死在飞机上,他是不是有心理阴影啊。
我安慰他,“没事,咱们死不了。”
“谁怕死啊。”
“奶奶去世,只是个意外,跟坐飞机没关系。”我抓住他的手,要给他福子牌体贴。
谁知道他不领情,把我手推到一边,指着自己的裆部说:“我不舒服,是因为裤子太紧,卡得好疼。”
旁边的一位女乘客貌似认出郝泽宇了,窥视美色,哪想着这位美男说话这么粗俗,她都不忍听了。
我连忙制止,“小点声,你用手调整一下呗……”
“我里面穿着秋裤呢。”
我大惊失色,“明星怎么能穿秋裤!被人发现你穿秋裤,你得退出演艺圈呐!”
在我的指导之下,郝泽宇调整了几次坐姿,终于把自己放在了舒服的位置。我正准备睡觉呢,他又跟我说话,承认奶奶去世后,他的确害怕坐飞机。
我翻白眼,“哎,还跟我装。早知道这样,咱们就坐高铁过去啊。”
“你不是没坐过头等舱嘛,我想让你高兴点。”
我叹气,“好在我没说喜欢吃人肉,要不然你还杀人让我尝鲜啊。”
“这不用,我割自己的肉就行了,还不用减肥。”
大概是第一次拍电影,他压力有点大。他忧心忡忡地说,拍电影这事儿太顺利了,他觉得忐忑。
“三十斤肉长身上,又割下来,这还算顺利啊?”
他头靠在座位上,意味深长地说:“我这辈子,习惯性点背了,稍微让我顺利点,我还有点不太习惯,总觉得后边肯定磕磕绊绊的。”
“呸呸呸,你别说这话,瞧不起我呢,我天生是吉祥物,专挡各种煞。”我疑心这口号喊得太响了,老天爷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商务舱的空姐不小心把一杯果汁洒在了郝泽宇的裤子上。下飞机呢,我们托运的行李又找不着了,愣是等了好几个小时,杭州机场的狗仔拍到的是郝泽宇因等待而变得呆滞的脸。出机场,老牛提前租好的去横店的车,又掉链子放了我们鸽子……大概我前半生习惯性捅娄子,现在遇到点意外,我都见怪不怪了,各种见招拆招。
好不容易到了横店,却被告知剧组房间紧张,原因是大咖男女主角带了十多口人伺候,制片方没办法,只能欺负郝泽宇,就给我们留了一间房。我赶紧拿出稻香村孝敬制片大人,各种夸他帅,哭着喊着说对他一见钟情,强行要求他潜规则我。制片大人招架不了,怕了我了,才给我们调了一间带客厅的套房。
我在房间整理行李,郝泽宇坐在一边看着,感慨自己预知了命运,“你看吧,我果然运气不好。”
“可架不住我准备充分啊,”我从背包里拿出睡袋,“我还以为助理只能睡大通铺呢,没想到还能睡客厅沙发……”
正说着,隔壁电视声传来。郝泽宇摸了摸墙,又噘嘴,“隔音真差。”
“隔音差不怕啊,”我又翻另一个行李箱,拿出耳塞,“这耳塞可好使了,闹铃声都听不见。”
“可我老丢耳塞。”
“没事,我带了好几盒呢,你就是一天丢一副,咱们也能坚持到杀青。”
郝泽宇笑了,“福子,你可真招人稀罕。”
“那当然,因为我美嘛。”
他摇头,特郑重地跟我扯淡,“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没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但你却温柔善待这个世界。”
大白天的,说什么深夜鸡汤啊,听上去怪恶心的。我过去扯他嘴,“祖宗,别在这儿抒情了!明天要拍的台词你背熟了没有!”
然而这句话我还是记下来,发在了郝泽宇的微博,转发破千。老牛也喜欢这句话,赞叹说有我的风格,高浓度鸡精勾兑的鸡汤。我跟老牛暗自合计,万一拍片不成功,干脆让郝泽宇转型当偶像作家吧,有我这个二道贩子,和老牛这个中文系高才生在幕后代笔,市面上那些流行的鸡汤文作家,都得死!
〔五〕
第二天就是开机仪式,香港人挺迷信的,一堆人举着香,对着一个猪头各种拜。
我第一次见,觉得好笑。我问制片主任,拜完之后,那猪头怎么办。
“扔掉啊。”
“可惜了,卤一下,应该挺好吃的。”
第一场戏,郝泽宇需要吊威亚,他还挺兴奋的。然而真正拍起来,兴奋的就不是他的情绪,而是他的痛感神经了。
我在旁边看都疼,细细的钢绳索吊着铁裤衩,受力点都在胯下。可以想象他胯下的蛋蛋正在被各种揉挤,我感同身受地特想吃俩白煮蛋。
上完厕所,我看到正在放饭,我第一次在剧组吃饭,唯恐自己落下,赶紧抢了两盒盒饭。剧组的盒饭闻上去就挺诱人的,我抱在怀里,回到拍摄现场,人都不见了,却只剩吊着威亚的郝泽宇一副书生打扮,坐在树上,远远看上去,像是古代的农民工在上吊维权要工钱。
“人呢?”
“都去吃饭了。”
“怎么不放你下来啊。”
“导演说好不容易找好角度,我要下去,还得重新弄几小时,我还得受罪。”
“你饿吗?”
“有点,可现在吃,待会吐了怎么办?”
“那也得吃点啊。”
树还挺高的——剧组真牛,哪儿找的这么高的树,我踮起脚都不能把盒饭递过去。
旁边有灯光师用的人字梯,我搬过去,爬到最上面,发现郝泽宇的手被威亚的牵引绳牵制,抬不起胳膊。我用牙把一次性筷子咬开,打开盒饭,喂他吃几口。
“别光给我菜啊,给我几口饭。”他吃得挺香,香得我咽口水。
他说:“你也吃几口啊。”我想找新筷子,他皱眉头,“我不嫌弃你。”
我想想也是,都是一起睡过的战友了,使一个筷子也没什么。就这样喂他吃几口,然后我吃几口——为将来给孩子喂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也许是大脑离地久了,思考都变得深刻了,我忍不住感慨,“拍电影可真有意思,吃饭都要脚不沾地。”
“我也纳闷呢,以前拍电视剧挺舒服的啊,最多熬熬夜。台词背不下来,嘴里念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后期还有配音演员补台词呢。”
他想了想,“当然,那会儿我比较红,不好好演戏,剧组还给我找个替身,专门在早晨起不来的时候,补我镜头。红可真好。”
“打戏咱们就不能找替身吗?”
郝泽宇看周围没人,小声跟我说,“我也想,可我不敢,拍第一场戏就找替身,不好吧?”
“可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晾在这儿啊。”
“这不挺好嘛,上面空气新鲜啊,还能看看风景。”
如果说第一天吊威亚还能当个新鲜,但往后的日子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郝泽宇的通告每天总是排到第一个,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来化妆。古装戏又要戴头套,经常我都睡了一觉了,一睁眼,妆还没化完呢。起得早,可不意味着拍的就早。好几次,郝泽宇一大早就妆发齐全,却等到半夜才轮到他的戏。
我忘了说,剧本一直在改,郝泽宇演的角色,命运惨至无法想象。一出场,全家就因他葬身火海,只有他被烧得毁容活了下来。他从此陷入到“谁胖谁先死”的魔咒中,但凡他挨着的人,只要比他胖,就得死,男女主角也被他带衰了。然后他还因为有了阴阳眼,要被各种鬼吓,一直吓到结尾。以上的剧情,意味着郝泽宇要在火里演戏,要化毁容妆,被鬼各种折磨,全程扯着脖子叫唤,脸要一直保持惊恐状……反正,特遭罪。
经常一天的戏下来,他身上要不被武行给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嗓子要不叫唤得说不出话来。见鬼的表情做多了,脸都抽筋了,特效装又对皮肤伤害大,我估计再这么拍一个星期,他的脸真就跟毁容差不多,以后可以专门拍鬼片了。
那大肠导演还夸郝泽宇,说他演这种古代精神病特传神,还经常加戏,琢磨怎么让他看起来更惨。
老牛听说了,在电话里用林志玲的声音鼓励郝泽宇,“真是一个很有挑战的角色呢!加油哦!”然而背地里,老牛跟我大哭,说太心疼郝泽宇了,他恨自己不是富婆,要不然还能包养一下郝泽宇,让郝泽宇少受点苦。
心疼郝泽宇的,不光是老牛,制片主任就是其中一个。制片主任姓杨,也是北京人。江湖人称横店杨不挑,长成什么样的妹子,他都能下得去家伙。然而他对我有点惧,可能是我对潜规则的欲望太过浓烈。
“主任,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潜规则我。”
“主任,今儿特别累吧,要不要潜规则我,解解闷?”我就是这样不羁的中年少女。
某天午饭后,我俩蹲在一起抽烟,他冒出来一句,“小郝同学还是不错的。”
“你暗恋他?行啊,晚上我把他洗干净送你屋去。”
他很鄙夷,一会儿,又问,“你们跟导演以前熟吗?”
“不熟啊,就试镜那天喝了一次酒。”
他自言自语,“那就奇了怪了。”
我问,“奇怪什么了?”
“没什么,反正在剧组,如果得罪导演,就遭罪了。”他又说:“小郝是个好同学啊,可惜了。”他掐了烟头就走了,留下云里雾里的我,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后来因为拍一场戏,我终于明白了杨制片的意思。
那场戏拍的是剧中郝泽宇的角色已经被阉掉了,忍辱负重当坏人的爪牙,男女主角受困,郝泽宇良心发现解救了他俩。雪夜,男女主角倒是顺利地跑了,郝泽宇却被追得没处躲,只能跳进水里。郝泽宇连续跳了好几次,导演都没过,用来暖身的一瓶二锅头,都被郝泽宇喝光了。他身上热热的,我问他是不是发烧了,他没说话。
杨制片给我使了一下颜色,我看了看胸,“没走光啊,我穿着t恤呢。”
他又挤挤眼睛,看了看导演。我明白过来,“现在色诱导演?这么多人看着呢。”
杨制片气得直跺脚,小声跟我支招,“就你这智商,我服了,你不会让导演找个替身啊。”
我明白过来,赶紧上前跟导演商量。
那大肠导演却吐了一口烟圈,说以前梁朝伟跳水跳了十二次,后来拿了金像奖呢……
我说郝泽宇发烧呢,再这么拍下去,拿奖也只能是遗作了。
导演没说话,一旁的副导倒是插嘴了,说现在的演员这么娇气呢。
没办法,郝泽宇又跳了一次,终于过了——因为导演困了。
浴巾都结冰了,我干脆把身上的羽绒服脱掉,给郝泽宇包上。
哪想着,导演说,用第一条。敢情后面这么多次,都白跳了?
导演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谁让我傻呢。”他满不在乎地看了郝泽宇一眼,说收工。
我明白为什么郝泽宇会受这么多罪了。都是因为喝醉的那晚,他为了我,骂了一句那大肠导演……
我们都以为那大肠导演醉了,根本不会记得,但事实是他不仅记得,还记在了心上。
男女主角都有保姆车,人家上车就走了。平时倒没觉得什么,今儿却觉得很是凄凉。
郝泽宇缓了好久,才出发,我求剧组的司机带我们去趟医院,可他们也看郝泽宇好欺负,都说去不了,纷纷走了。
这时候,一辆面包车停在我们面前,杨制片在驾驶座上,示意我们上车。
医院里,郝泽宇躺在床上输液,我和杨制片到门口抽烟。
杨制片望天,“你们还是签个大点的公司吧,不红的演员单打独斗可不行,受欺负了,也没人管。”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是不是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看出来导演要收拾郝泽宇?”
“何止第一天啊,筹建剧组的时候,就听说这香港人让男二号增肥又减肥的,我们都说,这明显是得罪了导演,可更逗的是,你们还没看出来,还特支持他接这戏。”
我开始跳脚,“香港人怎么这么鸡贼啊,得罪他了,直说啊,玩这阴招干嘛呀……”
“怪他干嘛,怪你们自个儿啊。”
杨制片开始教育我,“我有个朋友,因为一件小事,得罪那导,导演就玩我这个朋友,本来只需要找十几个群众演员演灾民,结果他大笔一挥,把剧本改了,改成漫天遍野的灾民,五千块钱的预算,去哪儿找那么多的难民。”
“你就是这个朋友吧。”
他斜眼看我,“难怪你嫁不出去,这么不给男人面子。”
“后来怎么办?”
“服软装孙子呗。”
“那你的意思,我们还得跟导演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个屁!”郝泽宇在背后说。
他睡醒了,推着点滴架子出来了,大概烧退了,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听了也很高兴。我这人吧,自个儿太怂了,一旦身边有个硬气的,自己也觉得有主意了。
我拉住他,说:“对!打完点滴咱们就走,不惯着他!”
他推了我一把,“谁走啊?不走!”
杨制片笑,“怎么了,你还把他打一顿?”
郝泽宇说:“不就玩我嘛,玩啊,他玩不死我,我就玩死他,谁怕谁!”
杨制片笑了,问他,“那我劳驾问一句,您准备怎么玩导演?”
“我不知道!厕所在哪儿,我都快憋尿崩了!”
郝泽宇去厕所后,我跟杨制片说:“别介意,他可能脑袋烧坏了。”
杨制片说当演员,这性格可容易吃亏。
我却很高兴,好久都没见他这么有生命力了。
〔六〕
讲一点在剧组的见闻。一般拍动作戏或者大场面,会假设有工作人员因公殉职,有几份抚恤金的预算。还有呢,剧组里导演是爷爷,武行却是祖宗,更不能得罪,要不然但凡有动作戏,你肯定有伤,还发不了脾气。一般潜规则女演员的都是副导,而被潜的女演员通常都是群众演员出身。因戏生情太容易了,每个剧组都有那种露水夫妻,拍戏时在一起,拍完戏就散了。我以为群众演员都有演员梦,其实混日子的更多。好多群演穿上戏服,就找地儿睡觉去了,放饭时回来吃饭,然后躲起来继续睡,晚上收工时再领工钱。大牌演员对人都挺和气的,我们戏里的男女主角待人就挺好的。反而是小咖爱摆架子,比如我们的女三,眼睛大概长在头顶上。
对比一下,郝泽宇人缘真不错。他一旦social开关打开,就挺人见人爱的。他要想故意讨好别人,那劲头跟原子弹爆炸一样,剧组的人,无一幸免。
灯光组搬器材,他搭把手就抬上去了。他以不败的酒量,征服了武行大哥们和副导。灯光师的弟弟在北京找工作,他给推荐到发小的公司去上班。明明茶水阿姨都可以当他妈了,他嘴甜叫人家姐姐。凌晨起来化妆,他心疼化妆师陪他早起,直接嘱咐我把早饭买好,拍戏间隙补妆,他个高,小姑娘得垫着脚给他补粉,他干脆劈着腿,让化妆小姑娘舒服点。
我说:“听说女三现在把你当成闺密了?你怎么办到的,她不是觉得所有男人都想上她吗?”
他翘起小手指,沿着耳朵顺了一下头发,娇媚一笑,说:“我是好姐妹啊。”
“你还跟男主角请教怎么演戏,他那演技,还没老牛好呢。”
“你烦不烦啊,问东问西的,我还要看剧本呢。”
对待那大肠导演,他却一点要讨好的意思都没有,还一如往常,把心思都用在演戏上。导演不是故意要让他演好多次吗?他提前准备各种演法。
渐渐地,导演为难他时,大家也暗自帮他。有次,要拍群殴他的戏,导演要求效果逼真,但武行大哥们都收着劲儿,不让郝泽宇吃苦头。如果戏拍了很多条还不过,总是有个部门会蹦出意外事件,让导演不得不马上结束。
然而可能就像是郝泽宇的丧精理论,他习惯走背字儿惯了,但凡前面顺利,后边肯定出差错。拍一场动作戏的时候,威亚落地时间计算错误,他直接撞到墙上去,把他放下来时,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当时宛若丧偶妇女,当场大哭,“他还没结婚呢!可不能丧失性能力啊!”
郝泽宇又痛又笑,说:“不是腰,是腿。”
我止住了哭,“还好是腿,”然而我反应过来,继续大哭,“腿也不行啊!瘸子不能当偶像啊!”
杨制片都骂我黑心,只关心他能不能拍戏。
去医院,说是膝关节损伤,医生说必须要静养。然而他却坚持要回拍摄现场,止血止痛后,让医生打了封闭针。
我疯了,这家伙干嘛啊,要拿五一劳动奖章吗?他说,剧组停拍一天,得损失几十万呢,他可担不起这责任。郝泽宇坐着轮椅回现场时,剧组的人已经要开始撤了。
郝泽宇站起来,单脚跳,说自己还能拍啊。
那大肠导演平时不怎么发脾气,这回却暴怒,几乎要揍郝泽宇了,骂了好多粤语脏话。他说你以为你很厉害吗?剧组没你不行吗?你是要把自己演成残废,一辈子只演这部电影吗?现在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后怎么拍戏?那大肠导演几乎是押着他回到了医院。
尽管如此,十天后,郝泽宇稍微能下地,还是回去拍戏了,又惹了那大肠导演一顿骂。
尔后,拍郝泽宇的戏时,依然会拍很多条。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以前是折磨,现在是磨戏。那大肠导演看郝泽宇的眼神里,已经会露出些许的赞赏。
郝泽宇感觉自己赢了。但因为没好好养伤,以后,天一下雨,他膝盖就开始疼。
用一个膝盖,换一份尊重,值得吗?郝泽宇说,很值得。
〔七〕
杀青宴,我觉得那大肠导演疯了,他说要亲自下厨,犒劳大家。推出来一看,是烤乳猪,大家吃得很香。
我问导演怎么做的,导演说,我记得跟你说过呀,把猪拿酒泡一夜,然后放进烤箱烤。
是,第一次见面,我被导演用酒浇头,他说过这做法,真有这道菜?我还以为他骗我呢。
导演操着夹生的国语,问我,福子是艺名吗?
我跟他解释,福是满姓。
导演可能喝多了,情绪很饱满,他说好巧啊,我太太也是满族的,她祖母还是个格格呢。
那大肠导演给我讲他和太太的爱情故事。他说年轻时在厨房帮厨,他太太在那家餐厅吃饭,喝多了,非说菜里有虫子,他就出来理论。他太太理论不过,就把酒浇到他头上,俩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发生很多事,俩人竟然拍拖了,一路走到结婚生子。后来他转行去电影公司上班,竟当了导演。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他太太却去世了。痴情的那大肠导演很遗憾,说没机会报仇了,他也想往他太太身上倒酒。导演又说,第一次见面,我见你,就觉得好像我太太年轻的时候,我当时有点醉,就想,这是不是报仇的机会啊。
我觉得这是导演编出的故事,我不信。他掏出钱包,给我看他跟太太的合影。
除了胖,我跟他太太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感受到香港同胞对我们胖子的恶意,敢情胖子都长一个样吗?
那天不光是导演,其他人也晕乎乎的。
我这人,喝点酒就变得特别奔放,我大唱《舞女泪》,很风尘地吃在座年轻男士们的豆腐,连男主演都不放过。
那大肠导演在那儿拍手。
我说导演,我点首情歌,咱俩对唱吧!
导演说了好多粤语歌,我都不会唱。
最后导演想了想,说:“那我们唱《我的中国心》吧。”
我听到后哈哈大笑。
从此,我懂得一个道理,绝对不能从一个人的言语,判断他的内心。对比导演唱这首歌的庄重,我显得十分不矜持,把《我的中国心》唱得十分风骚,最后还跟导演十指紧扣。
唱到最后,导演跟我表白,继续犯了老毛病,“我来到中国拍戏,最高兴的,就是认识福子小姐。”算了,看在你有一颗中国心的分儿上,我就不偏执地纠正你啦。
郝泽宇抱着酒瓶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发疯。这一晚上,他也喝了不少酒。他的人气最高了,在场的适龄女青年不少人跟他喝了交杯酒,喝完之后,还手拉手跟郝泽宇说了半天的话。要不是郝泽宇守身如玉,感觉女青年们会集体扒光他。
最后,郝泽宇挽着我的手回房间,我对他有点心存不满。今晚杨制片也喝大了,说要潜规则我呢,他破坏了我的好事,我难得有开张的机会。
在横店的最后一晚,郝泽宇让我别在沙发上睡了,要我去床上睡。跟郝泽宇共处一床,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好几个月都没有挨着床了。跟床相比,旁边睡个帅哥算什么,我心无旁骛地享受睡床的幸福。
我渐渐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郝泽宇说:“真不想让这一切结束。”
我问,“怎么了?”
他说:“也许明天就没那么幸福了。”
我笑,笑声很像猪的声音,我说不,“以后,你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快乐。”
“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
我瞌睡袭来,脑袋不转了,我只记得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