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亚斯 wn wenx u e.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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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铅笔 更新:2025-03-14 15:00 字数:5606
29、
“别紧张,孩子,要来点蔬果汁么?”
壁炉里燃起干燥的火苗,娜娜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后背被烤得热烘烘的。
“谢谢,教授。”娜娜接过那杯鲜艳的果汁喝了一口,应该是混合了甜椒和葡萄,奇异的口感让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比起果汁,更像是药水。总之不是她喜欢的口味,只好放下杯子,紧紧攥在手里。
“噢,轻松点儿,孩子。”老院长嘀嘀咕咕着,在书架旁边徘徊了好久,找到一本落满灰尘的书,交给娜娜,“我猜你现在需要这个。”
娜娜看着手里这本比砖石还厚的书籍,封面上什么也没有,纯黑的一本旧书。
“这是什么?”
院长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说:“也许你该翻开看看。”
娜娜不明所以,她吹掉书封上的灰尘,扬起的细碎灰尘呛得她咳嗽,然而当她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不自觉愣了愣,确认自己没认错以后,震惊地抬头看向达米亚院长。
书里夹着一张巴掌大的肖像。画像里是一个女人,她一身长裙,尽管表情颓丧,但她看上去依旧那么迷人、风情万种,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金发、祖母绿的眼睛……
“是不是很像莱伊?”
院长捡起这张画像,翻到背面,空白的纸片上写了一道漂亮的花体字。
“阿尔瓦莱莎·扬西·托尔亚斯。相信你已经明白了,聪明的女孩儿——她是莱伊的母亲。”
扬西,也是格伦尼斯的中间名,鉴于这群贵族喜欢在名字里加上父母双方的姓氏,所以他们的母亲极有可能是同族的姐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格伦尼斯愿意费心费力帮他,因为他们也许是表兄弟。
最重要的是……
托尔亚斯。
到了揭晓谜底的这一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十分激动,最起码应该会惊恐或是不可置信,可她却没想到自己足够冷静……应该说是麻木。人在受到过度的刺激时,是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的。
是啊,早该知道的。莱伊那足够优秀的天赋,近乎万人迷的人际关系,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托尔亚斯”这个名字呢?
娜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她又必须说点什么,脑海里激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教授,您告诉我这个是为了……”看更多好书就到:p owe nge1.c o m
“她是一个背叛者,一个该死的异教徒,”达米亚院长冷着脸,翻开书本的下一页,指着手写体的粗黑标题——神明为何沉默——摇了摇头否认,“她不该接触这些东西的,她动摇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正统。所以她死了,死得十分愚蠢——被家族除名,与异教徒苟合,生下一个混淆血统的异类。你和他们不一样,娜娜,你是个乖孩子,你不该背弃自己的教义。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不紧不慢抬头,满意地对目瞪口呆的娜娜说,“离开他——离开他们,不要做错事。作为奖励,我会介绍你去教廷。你知道的,教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娜娜的回答,但没有催促,轻轻合上书本,觉得那不该是一个学生该接触的禁书,然后和声细语对她说,“星期日,司铎会在忏悔室等你,去散散心吧,好孩子。”
走出院长办公室,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冷风,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娜娜到家的时候,莱伊已经在家里了。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可娜娜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热,浑身冰冷得如同坠入冰窖。
钢笔划过粗糙纸面,沙沙作响,炉火偶尔传来噼啪的声音,白雪蜷在沙发搭了一半的窝上懒得动弹——它最近愈发懒惰了,失去了一只魔兽该有的警惕心,房间里的氛围安宁得实在有些过分。
莱伊停下笔记,他的脸上还带着不愉快的神色,看起来被一道题难住了。可什么问题能难倒他呢?
他说:“笔尖坏了,我想我得找个修笔匠修理一下。”
娜娜站在一个手臂远的位置停下了,莱伊皱了皱眉,说完这句话,然后沉默地盯着她。
娜娜按下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舒出一口气:“莱伊,你……呃,真巧,我新买了一支钢笔,红玛瑙的限量款,”娜娜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支支吾吾地说,“反正那支也坏了,能不能用这支新的换回那支?”
“不换。”莱伊眯起眼睛,“还真是巧合,今天不是节日,你怎么会突然买贵重物品?”
娜娜摸了摸鼻子,那支兔子钢笔是随手给的,她原先没有多在意一个容易替代的消耗品,但知道他的身份以后,那个随手给的小玩意儿就显得非常不合适了。她低着脑袋:“那个太廉价了……而且,它也恰好坏了,正是换掉的好时机,不是么?”
“一点儿也不,修好还能用。”莱伊走到她面前,抽走那支红玛瑙的限量款钢笔,放在壁炉旁的小桌子上,和一堆拆开了随手丢置的信件放在一起,“娜娜,没有把礼物收回的道理。”
他的声音很轻,可熟悉他的娜娜知道,他有点儿生气了。
“可是它配不上你,普通又无趣,它拿不出手,不是有名的工匠精心制作的、只是一个很容易替代的物品。它坏了,现在丢掉还来得及。”
莱伊沉默地看着她。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给你一个赠品的……”她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很多,仍然固执地要求,“换一支吧。”
果然他生气了,不耐烦地说:“闭嘴。”
“……”娜娜低着头不说话。她站在壁炉前,忽然缩回手,就像有条蛇圈住她的手腕,冰冷冷的,当她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头皮一麻,立刻看向莱伊,不出所料,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去院长室了。”他说的是肯定句,娜娜毫不意外他对自己的动向一清二楚,“能让你说出这些蠢话——他和你说了什么?”
“关于你的事。”娜娜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用另一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和格伦尼斯认识的。”
“他不会说些什么学生毕业前不允许同居之类的话吧?”莱伊咬了咬腮肉,不轻不重地磨牙,“别告诉我你被一个可笑的校规吓坏了……别转移话题。”
娜娜仰起头看他:“我没有转移话题,我真的很好奇。”
莱伊顿了顿,抿起嘴唇:“你知道多少了?”
“不多。”娜娜观察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下松懈下来——她的腿软了,摸到沙发边缘坐下,“而且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莱伊的眼神闪了闪,他的手支在铺着天鹅绒毯的靠背上,缓慢向前移动,“让我来猜猜,那个老家伙和你说了什么……我的父母?”
娜娜点了点头。
“好吧,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莱伊同样坐下了,在娜娜身边,直截了当地说,“我和格伦尼斯是表兄弟。”
“是,你们拥有同一个中间名,是属于你们的母亲吗?”
“噢……看来是我们的团队里出了点小小的纰漏,最早泄露的竟然是一个姓氏。”莱伊危险地眯着眼睛,说着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话,“我知道是谁告的密了。”
娜娜掰正他的脸:“别转移话题!”
“好啊,好啊,我们的好学生也学会严肃了。”莱伊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有点儿扭曲的笑,他从衣兜内侧掏出一块怀表,上面刻着和马车上同样的家徽纹路,“托尔亚斯,我父亲的姓氏——未来也会是你的姓氏。”他的手指轻轻磕了下怀表的一侧,一张褪了色的画像显露出来,画的是一个微笑的女人,金色卷发,碧绿色眼睛,看起来莱伊遗传的就是她的模样,和书本里夹的那张颓然的女人不太相似,却又十分相似,“至于我的本名,莱缪尔·扬西·托尔亚斯。扬西是我母亲的姓,一看到这张画像,格伦尼斯就明白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的毕业论文又多了一份资料——有关这位未来大魔头的血脉。
娜娜沉默了好久,然后她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比平静的表情还虚假的笑:“真是个好名字,莱缪尔——”她顿了顿,“所以,以后我都要这么叫你了?”
“你不用,你可以叫我的教名,”他看了娜娜一眼,皱了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
白雪从沙发上跳下去,到干草堆里衔了满嘴的草料,在沙发的另一边继续搭窝。娜娜不明白它这么做的用意,倒是莱伊忽然笑了起来,好像刚才两人的矛盾不存在似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热情邀请她:
“温格儿老板说你没去吃晚饭,要一起来点夜宵么?”
“不了,”娜娜的胃有点泛酸,院长室里的混合果蔬汁让她觉得有点想吐,“我最近胃口不好。”
这回莱伊没有说什么,用那支有点漏墨水的钢笔继续写他的笔记了。
二十分钟后,娜娜从他的房间里搬出自己的箱子,还有自己的枕头,和那只一人高的玩具熊——白雪有了新的窝,它失宠了。
莱伊的笔尖看起来要戳到自己脑门上了:“你又在做什么?”
娜娜正在搬那只熊,整个人就像躲在它身后似的,她声音有点累:“我想搬回客房。”
她以为莱伊会拒绝,已经在努力想借口了,可他却意外地利落同意了:“需要帮忙么?”
娜娜愣了一下,“不,”她摇了摇头,“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在关上自己房间门的前一秒,她听到莱伊头也不抬地说:“普通的也很好,别再让我听到那种愚蠢的话了。”
当天晚上,娜娜难得一个人占据了一整张床,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在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听到门外的莱伊终于回屋了。
星期日的早上,娜娜拒绝了莱伊的邀请,一个人去了教廷,学院长安排的司铎早已等候在忏悔室,见到她,白袍的修女不轻不重点点头,示意她上前来。
“我对你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告解室里传来司铎温和的声音,娜娜看不清他的脸,隔着一道木刻栅栏说,“上前来吧,孩子,可以开始告解你的罪行了。”
娜娜在告解室的矮凳上坐下,这儿的光线昏暗,没有人能看清对方的长相,她大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全部秘密。
踌躇好一会儿,她慢吞吞开口:“我忏悔,请求您的原谅。”
狭小的忏悔室里,他的声音端庄而迟缓:“神明会宽宥你,好孩子。祂会原谅每一个知晓自己罪行的人。请开始吧。”
“是……我曾一度背离了自己的信仰,我把恶魔当爱人,我假定未来才会发生的事已成既定的事实,尽管他现在什么都没做……”
“只要你知错悔改,神明就会洗去你的罪孽。”温吞的声音宽慰着,“请继续。”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做。”
“你既已假定他的罪恶,又怎么能不把他当做恶魔呢?”
“……”
“请继续。”
“所以是我的想法不正确么?尊敬的司铎,请给我一点提示——我是否应该立刻终止这段关系——还是——摒弃我的偏见,当做无事发生,重新审视这段感情?”
“我不会给你任何提示,孩子,告解室只倾听你的罪行,宽恕你的祷告。请继续。”
“我……”娜娜撑住额头,自顾自说下去,“我的感情是真实的,可同时我也十分害怕,我无法确认能改变这一切,如果神明注视着我,我是否已经罪无可赦?假使过往不可违逆,只能避免被牵扯……”
娜娜忽然停止倾诉。几分钟后,她猛地站了起来,矮凳发出尖利的惨叫,“对不起,我可能已经想明白了。谢谢您。”
告解室里的司铎说:“不要心急,你应该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请继续。”
“不,没有了。”娜娜从昏暗的小空间里走出,被教堂顶部镂空的彩色玻璃投下的光刺痛眼睛,不适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修女走到她面前。
“等一下。”修女说,“我们会为得到宽宥的罪人一些……赐福。”
娜娜没听过这些,但大概是旧规矩,于是等了一会儿,修女在她身上撒了些圣水,虔诚低语:“走出这里,便不必再心怀罪恶。”
她走后,修女快步走上前,打开告解室的小门,低声说:“有一颗【坏种】。”
“……”
娜娜在教廷里走了一圈,这儿没有两百年后那么严格,可以四处闲逛,她看见唱诗班的孩子们走过石砌长廊,纯白的罩袍随风扬起,在角落里她还看到了一个狗洞,一个灰扑扑的小男孩正卡在洞里,和她面面相觑。
“……”
“……”
他们谁也不敢先动一步,娜娜摸不准他是不是来偷窃的小盗贼,身上是不是有利器,脏兮兮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惊动教会里的人,两人都默契地紧盯着对方。
娜娜试探了一下,警惕地往后挪了两步,他果然绷紧肌肉,随时准备逃跑,娜娜也正要转身就跑,就听到有人在喊她:“娜娜。”
她一回头,小男孩立刻没了踪影,格伦尼斯倚在科林斯石柱上,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如同在发光,他打了声招呼:“中午好,误入圣地的小麻雀,要一起享用午餐么?”
这位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会出现在这里,娜娜一点也不奇怪,奥莱帝尔家的长子就在教会里担任大祭司呢。
娜娜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抱歉,我还有事。”
格伦尼斯竟然挺起腰板,拦住她的路,喋喋不休地说:“你不是很好奇莱伊在做什么?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为什么我不能直接问他呢?”娜娜皱了皱眉,“而且我现在已经十分确定,你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不是么?”
一个忠诚的教会家庭,不可否认他十分有钱,并且是最大的贵族,人脉关系错综复杂,但托尔亚斯是不会和他牵扯过深的,一定还有别的势力。但到底是什么在帮助他掀起叛乱,娜娜就不清楚了。
“噢,好吧,聪明的女孩儿,我相信你有办法撬开他的嘴,”格伦尼斯耸了耸肩,很惋惜地说,“但很不幸,莱伊今天不会回去了,他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难以脱身——所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娜娜不得不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两人共同居住的房子里,从他的书架上找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原本还想收回那支坏了的赠品,可是哪里都没找到——大概是拿去修理了。
翻开第一页,黑色墨水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在扉页上留下一颗浓重的墨珠,她想了想,写下一行字:有关莱伊的一切。
她决定好了,这儿没有不允许研究托尔亚斯的禁令,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写下关于他的一切,性格、习惯、偏好、经历和转变、他的思想,还有血脉、势力,剖析有关他的所有,然后——留在教廷的某一块砖里,等她以后去研究。
——如果有机会再回到两百年后的话。
至于莱伊那儿,她想,等写完这本笔记,也是时候分手了。
她有点儿害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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